雷郎中平日里精研医术而已,家中又富裕,对这些家计小一概不懂,如今听来福仔细解说,方才知道原来平民小户,上街市买菜都有可能遇到口舌,如铜钱掺锡、掺铁、钱面模糊,又有家大户私铸钱币牟利,这些私钱流入市面,使铜钱价值波不定,甚至随铜价涨跌,百姓小商贩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反倒是这般定死都用筹子,物价波会更小一些,商户只需鉴别筹子真假便可。
“这也只是在云县这般而已,入县兑筹子,保留好凭证,兑用不完的,离港时可以再兑回来,或者便留在此处,有一千以上,在钱庄内开个户头存下来,下回来,持存折支取。像我家便在此处开立户头,在云县的大额交易都在户头内划账,比银搬要方便许多。走时再兑走银两,或者是运走货物。”
雷郎中听,方才释疑,又道,“可有人持假筹子来牟利?啊,我懂,铺子都是买活军的本钱,这若造假,极容易被发的。”
来福笑道,“老爷见,若要造假,必须里应外合,连铺子的账簿一道改,这便难。再者说,谁敢在人头上土?您今日也瞧见,六姐是真正仙人降,救苦救难造福百姓的,买活军对六姐忠心耿耿,尤其是买活军的女娘,再不可能出卖六姐,云县账房多是女流,也不是没有不法商人打主意,当即便被告密,尸骨无存,丢入港口喂鱼!”
雷郎中见来福提到谢六姐,双手合十,不自觉显出虔诚的模样来,便笑问道,“你怕也信六姐罢?”
来福连声念佛,道,“六姐实在菩萨心肠,小的读书识字便是在此处,如今也能粗略看看黄历,不再是睁眼瞎,还有那许多德政,由不人不钦慕。非但小的,连来财他,如今都视云县为乐土——就是老爷,到这里,也比在别处更大方些,总开发我不少赏钱,让我也乐一乐呢。”
雷郎中只是从前见识少,但并不笨,闻言微微一笑,心道:此处这般好,若不给你些赏钱,显示些恩惠,你这些从小卖死契进来,不知爹娘的,若跑可怎么办?
便连他也觉此地极好,听来福说起,此地的说书先,所说的评书还比泉州的都更好听紧凑,恨不能再耽搁,只是到底一心牛痘,第二日便催着宋老爷启程,宋老爷也有心拜见六姐,宁可将意交给随船来的掌柜,只掌柜交代句,便又收拾行李,雷郎中一起到买活军衙门处,衙门处有人带他到城门外候,只见马车一辆一辆地往外,上头都载满货,前后还有膀大腰圆的买活军护送,身穿皮甲,那行头比泉州城的府兵不知要煊赫多少倍。
雷郎中一看这马车,便已做好步行的打算,好在水泥路的确好走,虽然艰苦,但也觉可以熬去,却不料车队到尽头,有一辆空车,是专为他人准备的,宋老爷又在一边描画,言道这是难的礼遇,虽然四人一车,颇为拥挤,但雷郎中已有受到重视的自豪感。
他坐上车后,宋老爷道,“水泥路走快,三十里路到彬山,在彬山歇一晚上,那处就不能『乱』走,第二日再走一日,晚上应该就能到临县。”
雷郎中以为这已是车队的末尾,却不料此时听到身后铃响,辆奇形怪状物从城门洞里飞一般冲出来,雷郎中一时竟无可描述!只见到那两个大轮子飞快地转,轮中寒光『逼』人,上头坐着个女娘,正发力飞脚蹬车,其中一个见到雷郎中掀帘探头往外看,便对他扬手挥挥,又冲他一笑,微黑面上『露』出白牙,很快便驶马车,骑到前头去。
这是连宋老爷也未曾见的物,众人彼此议论赞叹,雷郎中更是久久回味,来福要比主人更加心细,见他神『色』,也略猜到雷郎中心,顾不婉转劝告,忙压低声音疾言厉『色』地道,“雷老爷,此去彬山,那里是六姐的老家,也是买活军练兵所在,有许多规矩不可不讲究,其中最要紧的一样——买活军的女娘,向不外嫁,只买活军治下通婚,而且年未满二十二绝不许成婚,更是绝无可能做妾,买活军律法极为严厉,为此杀许多人,雷老爷可要万万小心!”
宋老爷并不知雷郎中那女郎的款曲,还以为来福只是白嘱咐一句,便打圆场笑道,“来福,多心不是?此地的女娘——也不好十分议论,能力纵然胜男儿,但说姿『色』,有甚么值子重老弟觊觎的?子重,他年老,啰嗦,你勿他计较。”
雷郎中自己原也没想明白,反而被来福一语说透,此时回思,不由有些怅惘,但二人差别犹如壤,本也绝无可能,也就放开笑道,“小弟省,这也是老成言,男女大防不可不慎,我知晓。”
宋老爷便将话题岔开,不片晌众人便已忘却此,雷郎中掀帘向外望去,只见到前方光斑点点,正是那怪车在阳光下的倒影,他心下终究有些惆怅,便只出神地望着那光斑,思绪纷『乱』,不知想到何处。
一路无话,水泥路果然也十分快捷,平平稳稳到彬山,时日还未午,但一行人被安置在客舍,并不敢『乱』跑,歇一夜,第二日侵晨又是一批车队去临县,雷郎中本以为再也见不到那女娘,却不想众人『摸』黑走十余里,『色』亮,在路边茶铺打尖吃早饭时,铃铃声中,个女郎推车走来,其中一人正是炸鸡店的那个黑里俏,对雷郎中打个招呼,笑道,“贵客,你瞧,临县本没有炸鸡店,我去以后便有!”
又见雷郎中瞠目结舌,望着自己说不出话,还当他对自己的车驾十分好奇,便大方地道,“这叫自行车,贵客可想学着骑一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