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陈贵妃开了金口,说什么也不肯用那杜太医,一定要让房家表妹来给她接生,但高氏身为相府主母,也定要为霍家满门考虑,她亦随着阮安往上首方向走去。
事关皇嗣,不容拖延。
待阮安渐次对着帝后等人行过礼后,皇帝的眉宇略带焦急,问道:“定北侯夫人,你能给贵妃接生吗?”
阮安依稀记得,皇帝萧攸在晚年十分沉迷炼丹和方术,几乎不怎么踏足后宫,据宫人说,他是因为陈贵妃的死才跟变了个人似的。
陈贵妃去世前,在后宫独享的圣宠也是无人能及,皇帝和陈贵妃这两个人的年龄几乎差了快二十岁,感情倒是比那些年龄相仿的夫妻还要和顺恩爱。
皇后对陈贵妃动了杀心的缘由,除了皇帝对她肆无忌惮的宠爱,引起了她的嫉妒,更是因为陈贵妃本人的性情颇为跋扈骄纵,父亲陈郡公又握着部分兵权,在军中能起到制衡霍平枭的作用,皇帝因而格外器重陈贵妃的父亲。
若是陈贵妃平安地生下了皇子,自然会威胁到她和太子萧崇的地位,后患无穷。
但不管这些皇室成员间有什么龃龉,阮安满脑子想的都是,一定要将陈贵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救活。
刚要回复皇帝,高氏却将她的话打断,恭声对皇帝道:“陛下,定北侯夫人虽然通些医术,但她只是个内宅妇人,并不是专业的医者,万一伤及了贵妃娘娘的凤体,或是皇嗣…她和霍家都难辞其咎,还望贵妃娘娘让更专业的太医来为您接生。”
陈贵妃的身下纵然鲜血如注,腹部也泛着剧烈的疼痛,可骄纵跋扈的本性却一点都没减。
眼下这境况,她并不怕得罪人,管她什么权相的嫡妻?若是耽误了她的皇儿,她做鬼也不会放过这群人。
陈贵妃怒声斥道:“本宫是在问定北侯夫人,让她来回陛下和本宫的话!”
高氏被贵妃的怒斥弄得神情一愣,随即便在她凌厉目光的注视下打了个激灵,陈贵妃果然同传言一样,不愧是将门虎女,高氏今日算是切实见到了她跋扈嚣张的一面。
见着阮安颦起了眉目,神情微带犹豫,陈贵妃喘声又道:“在场的所有后妃、皇子、女眷,都给本宫听好,一会儿不管本宫和腹中的孩子是死是活,都和定北侯夫人没有任何关系,更同霍氏一族没有关系!”
说完,陈贵妃神情恳切地看向了阮安,她已没有力气再多说半句话。
阮安从她看她的眼神中解读出了这样一席话——我都做到这种份儿上了,你还不救我吗?
救,当然要救。
眼下的局势,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臣妇必当尽己所能,保下贵妃娘娘的凤体和皇嗣。”
陈贵妃誓死也不让杜太医救治她的态度自然让皇帝的心中产生了怀疑,他用幽冷的目光朝皇后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对阮安道:“侯夫人,那就拜托你了。”
最近的寝殿很快被改成了临时的产房,宫人端着热水来来回回地出入,站在殿外的所有人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处。
华贵的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阮安神态紧张地跪在矮塌一旁,身上那袭繁复且华丽的淡绀色衣裙也被陈贵妃的鲜血晕染了大片,可她现在当然顾不得这么多。
她为孕妇接生的经验很足,再加之自己也生育过孩子,是以干脆没用稳婆,准备亲自为陈贵妃接生。
阮安语气温和地告诉陈贵妃呼吸之法,催产的过程还算顺利,可在陈贵妃即将生产婴孩的过程中,却发生了一件极为棘手的事。
如果孕妇是顺产,正常的分娩体/位应该是婴孩的头先出来,可陈贵妃的情况却是,孩子带着血的手,先从母亲的身体里探了出来。
见此,陈贵妃宫女的神情骇然一变,纵然她不是医者,却也知道女人在生产的时候,应当是婴孩的头先出来。
她颤声问道:“定北侯夫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阮安白皙的额首渗出了涔涔的冷汗,看来前世陈贵妃早亡的缘由,也不全是皇后加害的缘故,杜太医在为她接生时,想必也是碰见了婴孩脚手先下的这种怪状。
可那杜太医是凭才学被朝廷选入太医院做官的,怎会不知,这种情况,看似是横生倒产至危之症,却并非不可救治。
“拿针具来。”
阮安的语气还算平静地命道。
宫女立即将摊开的针具摆在阮安身侧的凭几,阮安一边挑着针,一边命道:“再拿笔纸,将我接下来说的药方记好,派个信任的人立即去御药局抓药煎服。”
“是。”
“人参二两、酒洗的当归二两、川芎一两、附子一分……”*
宫女一一记下,阮安亦不断地用言语安抚着哀声呼痛的陈贵妃,试图缓和她的情绪。
“贵妃娘娘,您不必怕,臣妇当年产子时,遇到的情况比您复杂得多,也平平安安地将世子生下来了,您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陈贵妃启了启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虽没有看见婴孩单手探出体内的可怖场面,却还是惊恐万分。
阮安见此复又叮嘱:“娘娘您一定不要害怕,怕只会让气血更虚,您的气血一旦亏空,胎孩也会虚弱无力。”
陈贵妃艰涩地点了点头。
少顷,宫女端来了阮安开的这方名唤转天汤的方剂,阮安却在宫女没给陈贵妃喂下汤药之前,持起一细针,要往皇嗣露出的小手刺去。
宫女瞪大了双眼,走上前去,厉声制止道:“定北侯夫人,我们娘娘这么信任您,您这是在做什么?”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是不会害你们娘娘的。”
阮安说罢,那宫女的神情近乎崩溃,眼睁睁地看着阮安将针刺向了婴孩的其中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