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诰命(1 / 2)

另厢,阮安终于敛饬好了衣物,隔着道屏风,自然也听见了霍平枭说的那句混话。

当着儿子的面,他怎么什么话都说?

阮安面色微愠地走了出去,见站在外面的霍羲果然迷惑地用小手搔了搔后脑勺,费解问她:“娘~为什么他说我以后都没有弟弟和妹妹了?”

霍羲纵然比寻常的孩童聪慧,但到底是对大人的世界一无所知,看着孩子懵懂天真的神情,阮安只觉心中愈发羞赧。

她不免有些气恼,却能明显觉出,男人的目光正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

从她出来后,霍平枭就一直在看她。

阮安轻抿柔唇,仍不敢看他此时的神情,待微微俯身后,她伸手刮了下儿子的小鼻子,嗓音温柔地将话头岔开:“昨日广文馆是不是旬考了,羲儿考得怎么样?”

霍羲被问起了课业,也不再纠结适才的事,乖巧地回道:“孩儿和三叔都觉得不难,娘放心吧~我一直都很用功的。”

“那羲儿先去偏厅等娘。”

阮安说着,亦朝着男孩伸出了小指,温声又道:“一会儿娘和你父亲,一起陪你用早膳。”

霍羲笑起来时,乌黑的眼睛也眯成了两道似月牙儿般的缝,他同阮安打了个勾勾,奶声奶气地回道:“嗯~”

等霍羲被乳母牵走时,霍平枭望着他远去的小小背影。

及至阮安带着赧怯的杏眼,再度与他视线相接,男人略显凌厉冷淡的眉眼微微一动。

眼前人,是他的妻和儿。

他亦自此,在长安城有了牵挂,再不是孤身一人。

******

等霍羲休完旬假,阮安正好想去东市,打听打听那里生意较好的药肆,了解一番那里药材的定价。

霍羲这几日都待在定北侯府中,阮安如果不去药堂或是郊外的药圃,通常都会与孩子共乘一辆马车,亲自送他去广文馆上学。

许是因为上辈子的离别过于惨痛,阮安很珍惜和霍羲在一起相处的时光。

霍家到底权势极盛,在禁廷里,当然也有很多眼线。

阮安隐隐听闻皇后被禁足宫中的消息,而杜太医突然被大理寺的官衙关进天牢,丽贵嫔也被打入了冷宫。

看来,皇后在背地使的手段是败露了,但皇帝念及她是他的发妻,并没将这件阴司事摆在明面上。

陈贵妃的孩子一出世,就直接被皇帝封为了亲王,比想破脑袋,想在皇帝面前证明自己的三皇子萧闻,爵位还要高上一阶。

轮音辘辘,阮安用纤手掀开车帷,渐渐止住了思绪。

她遥遥望向林立着寺塔的大慈寺,佛寺中响起清梵的钟声。

突然想起,佛家常说的因和果。

自她重生后,有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譬如被她救活的黎母和陈贵妃母子。

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到现在,阮安无法确定,这一世发生的事,到底还能不能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

她忽然觉得,将来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娘,孩儿去学馆了。”

霍羲嗓音清亮,亦仰起小脸儿看向了她。

阮安神态温柔地对着儿子颔了颔首,决定不再多思多虑,叮嘱道:“今晚是苏管事来接你,回相府后要在阿翁面前乖些,不能总撒娇耍赖。”

“娘放心吧,羲儿都记着呢~”

霍羲说完,也遥遥见到了他小叔霍乐识的身影,迫不及待地让马奴将他抱下了马车,脚步哒哒地往他方向跑去。

泛黄的秋叶簌簌而落,及至书童帮着霍羲在书案上摆好了笔墨纸砚,男孩的心情都很愉悦。

霍羲的身型过于矮小,若是按照寻常的坐次,和二品以上的世家子弟坐在一起,难以看见国子博士的面庞,是以这里的学官便将他调到了前排,让他坐在了皇子皇女的身后。

趁着祭酒还没进堂,霍羲压低了声音问向身侧的六皇子:“殿下,四公主今日怎么没来呀?她是不是病了?”

六皇子看向霍羲身旁空落落的书案,神情微有闪躲,稚嫩的眉间也透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哀怮,他紧紧地闭了下眼,没有回复霍羲的话。

霍羲摸了摸后脑勺,有些纳闷,神情懵然又失落。

他在定北侯府休旬假的这几日,不是待在府上打垂丸,就是跟着娘亲去药圃看药农们种药炒药,没人告诉他近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阮安和霍平枭跟他提起千秋宴上的事时,也都是一笔带过。

正此时,坐于霍羲身前不远处的萧嫣回身看向了他。

那日在千秋宴上,萧嫣就见识过了房家表妹的美貌,如今越看霍羲,越觉他和他生母的很多神态都很像。

每次来到国子监,一见到又像霍平枭,又像阮安的霍羲,萧嫣都感觉犹如芒刺在背。

她刻意让那些庶出的公主和皇子们对霍羲疏远,可霍羲这孩子实在招人喜爱,六皇子和四公主都对他很照拂。

尤其是今年刚满十二岁的四公主,对这个小小的孩童更是照拂,萧嫣在宫廷里警告过她多次,让她不许与霍羲亲近,可那四公主还是不肯听从。

思及此,萧嫣嗓音幽幽地对霍羲说:“你还不知道吗?四公主的母妃丽贵嫔贬为了废人,押进了冷宫,宫人都说,她压根就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而是个贱种,自然是要被处死的。”

——“她压根就回不了这国子监了。”

听罢这话,霍羲乌亮的双眼突然瞪大,萧嫣的话字字带刺。

贱种、处死这类的词汇也让男孩弱小的心灵一时难以承受。

他仍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国子博士就持着书卷进了堂内。

霍羲鼻间突然发酸,眼眶强自含着泪意,整个上午都因着难以自控的伤感而心不在焉。

阮安在嘉州时将他保护得很好,她身为铃医,也接触过很多将死之人,偶尔也会代替仵作为一些死者敛容验尸,却从来都没让儿子接触到这些事。

是以,男孩对死亡这件事的印象仍很模糊。

可听萧嫣这么说,霍羲忽地意识到,人一旦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连连摇着小脑袋,难以相信前几日还递他纸笔,送他柿饼吃的四公主会死,也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散学后,霍羲整个人就跟失了神似的。

霍乐识觉出了小侄的异样,关切地问道:“羲儿,你怎么了?”

他问着,李太傅的嫡孙,亦是李淑颖的亲弟弟李懿,也即将从二人身旁走过。

李懿的眼神透着讥讽,对霍乐识解释道:“四公主血统不详,不日内应当就会被陛下废黜,有可能还会被处死,你侄儿平日跟她的关系最好,自然会难过。”

李懿看似在同霍乐识解释事情的原委,实则却是想再度用言语刺激霍羲。

毕竟他没入这国子监前,他是这里最聪颖的生员,国子博士和祭酒最常夸赞的人也是他。

可霍羲一来,就夺去了所有人的关注,李懿只能屈居第二,这让自幼就被寄予厚望的他无法忍受。

霍羲听完这话,紧紧地咬住小牙,试图憋住即要迸发而出的泪水,没等霍乐识再开口,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广文馆。

回到相府后,霍羲没用晚食,只闷闷不乐地将自己锁在书房中,他坐在书案前,亦用小手拄着下巴,独自发着呆,连小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都没听见。

苏管事急出一头冷汗,可无论怎么唤他,霍羲都不肯应他。

男孩是很聪慧,可却弄不清宫廷的那些争端,今日的听闻于他而言,也过于残忍。

霍阆得知消息后,即刻命人将他推到了霍羲的院子里。

甫一进室,未等霍阆开口询问,霍羲便可怜兮兮地站起了身,音腔哽咽地央求道:“阿翁…我不想去国子监上学了……”

霍阆的眼神骤然深沉了几分,不解地问:“为何要这么说?”

说着,亦冷瞥了苏管事一眼。

苏管事即刻会意,赶忙将从霍乐识那儿打听到的事同霍阆交代了一番。

苏管事觉得,小世子虽然是定北侯的儿子,但这父子二人的模样虽像,性情却到底是有所不同。

定北侯自幼顽劣,无论长辈如何训斥惩戒,他连眼睛都不会红一下。

哪怕他生母大房氏犯起疯病时,用簪子将他颈脖划伤,险些致死,定北侯的眼神中也只透露出了惊恐之色,却仍没掉眼泪。

小世子虽然过分聪慧了些,但同定北侯这么一比,也显得愈发像个正常孩子了。

毕竟四岁大的孩子,确实会因为一些小事就啼哭不已。

如遇见这种情况,那只会更加伤感。

“为什么呀,为什么要处死她啊?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是无辜的啊…呜呜呜……”

霍阆听着霍羲的哭声,不悦地皱起眉宇,他幽深地看向哭包一样的奶团子,示意他往他身前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