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火烧云团簇。
裴元昶候在偏厅,心里打着鼓。
七太爷那等有威望的族老,接连跑四趟才得以见到女君,不过结果是好的,西市的买卖还由七太爷家总揽。
他今儿来,是受着七太爷家的启发,试探着看能不能在族里谋个差事干干。
掌事不成,账房先生也行,总比在家坐吃山空强。
老国公生前将他们一家子撵去北院后便不闻不问,死后他也没继承到一根纱的财产。
嫡母憎他辱没了门楣不待见他,嫡兄嫌他荒唐瞧不上他,昔日把酒言欢的王孙子弟对他避之不及。
彼时他并未萎靡消沉,反倒奋发图强,誓要混出个人样,却又因大启不糊名的科举制度而一次次落第。
路似乎在一夜之间全被堵死了。
他心灰意冷,索性便在这闹市之中当一个隐居人士罢了。
就这,府里还总有狗眼看人低的奴仆,变着法的克扣他们一家子的份额。
这些年他一直靠着赚些零星的润笔费,卖些字画才能勉强维系住一大家子的日常开支。
日子惨淡。
直到侄女接任家主之位,他们二房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旁的不说,起码领回来的米面粮和换季衣裳,不再短斤缺两,以次充好。
他过的清贫些无所谓,可一想到生母兰姨娘和妻子跟着他没享过一天福,心就针扎似的疼。
长子长女眼瞅着到了议亲的年岁,最下头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幼子。
这上有老下有小,使得昔年壮志凌云的风流才子也要为五斗米而折腰。
裴姝跨入厅门,便见一名中年美男子手持一柄青竹折扇,正弯腰端详着插屏上的山水画。
闻得动静裴元昶直起腰,笑容满面摇着扇走近。
中年美男眉目俊朗,举手投足意态风流,一身宝蓝色长衫,边角隐有损旧。
裴姝歉意道:“二叔久等了。”
裴元昶浑不在意摆摆手:“不久不久。”
请他入座后,裴姝唤人端来消暑冰饮子:“二叔尝尝我叫人新制的冰饮,消消暑。”
“诶,好咧,”裴元昶不拘小节畅饮一口,抹抹嘴隔着方桌探出半边身子,凑过去亲亲热热地唤道:“侄儿,叔未曾提前知会就贸然上门,没耽误你事儿吧?”
裴姝笑看着他:“一家人碰个面而已,何须提前知会,原本您不来,我也正准备这两日去寻您。”
“那咱叔侄俩算是心有灵犀了。”裴元昶爽朗笑道。
他的面貌气质,依稀可见当年不羁爱自由的风采。
然,裴姝却在他的自如之下,敏锐地窥见到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谨小慎微。
这份谨小慎微所披露的,是个性对社会的失败,是理想对现实的失败。
从前,他意气飞扬,风流又深情,大胆反抗无所畏惧地要挣脱封建礼教的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