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二十二年春天的京城,比往年犹为热闹。
去年秋天,多年的边关战乱终于宣告大捷,护国大将军次子裴瞻接任因伤退阵的大周主帅梁郴,直击敌军三百里,收复大周九城,并活捉敌军君主和首领,押解回了京城斩首。
大周立国二十余年,自此方河清海晏,国泰民安,迎来盛世之象。
三月里,白鹤寺后山坡上的桃漫山遍野竞相开放,借着方丈大开祈福经场,达官显贵在寺中云集,各府官眷们也纷纷乘兴前来赏。
桃开得最美最盛的要数寺里西北角上的几棵老桃树。
这几棵树据说已有上百年的树龄,每年就数它们开得最多,最红,以及最大朵。
然而开得再美,此处也还是人迹罕至。
只因老桃树旁边有一片烧焦的废墟,这里原是寺里供香客暂居礼佛的一座佛堂,却在六年前的一个秋夜被意外焚毁了,且有某位住在寺中替家中阵亡亲人祈福的小姐也被烧死在其中。
“……听说是个厉鬼,生前还上战场杀过人的,长得奇丑!”隔着中间的龟池,还是能看到这几树,以及树旁边焦黑的残垣的,此时便有人议论起了这桩旧事。
当然也有人忌惮故事背后牵扯的人,及时地压声阻止:“死的这位是梁家的姑小姐,你是多硬的后台,敢这么说?”
议论的人纷纷散去。
这时稍远处站着相望的一个少女仰首问起了身边的妇人:“母亲,梁家死去的姑小姐,死后真的会化成厉鬼吗?”
“别听他们胡说,”妇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我与梁家这位姑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她一点也不可怕,一点也不丑,相反她还很勇敢,也很正直。相信她就算遭遇过不幸后,也绝对不会伤害好人。”
想到那个至今让人后怕的夜晚,妇人仍不觉心下凛然。
“母亲说不可怕,那她肯定不可怕。要说可怕,谁还能比我们傅家那些人更可怕呢?”
少女的声音有些低落。
她面容生得极美,眉目鼻唇都像是经过精心构思后下笔绘就的,该浓的眉目如漆似黑,而该白的皮肤则无一丝瘕疵,只是她的皮肤与双唇却也似画纸裁就,显得过份的白。
这样的一张脸落在同样纤瘦的身段上,便透出几分病态。
妇人叹气牵着她往前:“走吧,真儿。我们已经约了成空大师,不要误时了。回头下山晚了,你父亲又该数落我们。”
她的真儿出生时便有神医看过,说她活不过十六岁。可巧还有十日便是她十六岁生日,提心吊胆十五年,时日越发临近,当母亲的也越发不知所措,不知噩运什么时候降临。
成空是有名的高僧,今天趁着这机缘,她想请他再替她算一算。
可惜身在礼部任主事的丈夫,今日却是揣着攀求升迁机缘的心思来的,不会让她们待太久。
远处曲径上一个六七岁的白衣孩童,望着他们母女渐渐远离后,飞快地跑过来。
到了树后头,他左顾右盼,只见四下无人,便走到那残垣前方,扑通一下跪倒。
“小姑奶奶,你最疼爱的小瑄瑄又来看伱了。你别听那些爱嚼舌根的人瞎说哦,刚才那位太太说的对,你又善良又勇敢,是瑄儿的榜样,也是我们梁家的骄傲!”
他端端正正磕了两个头,然后又从怀里掏出来几块丝帕包着的点心。
“母亲说你最喜欢吃她做的枣泥糕,今天她又做了,我特地留下来给你的,一定要吃哦。”
丝帕被平整地铺在泥土地上。
三块点心也规规矩矩地摆在上方。
“啊,瑄哥儿果然在这里!”
这时柳树后头又冒出来三个小脑袋,一溜儿看着跪在地下的小胖墩。
小胖墩朝他们招手,然后又示意他们跪下:“快点给小姑奶奶磕头,小姑奶奶最疼我,她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功课都过的……”
大家纷纷撅着小屁股,端端正正叩起头来。
“哎哟喂!我的祖宗们哎,你们在这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