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的牌位?”
“定国怀武将军瞿珩。”
程运峰一听,吓得困意全无。他惊问道:“行台,听说瞿珩在前线损兵十万,他怕是,朝廷的罪人啊”
祁尚卿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不要听信外面人的胡言!”
“可是,行台,万一朝廷真要给瞿珩下罪,您这么做,怕是”
“怕是什么?!怕被牵连吗?!”祁尚卿突然变得激动,双手握紧:“忠臣义士,为国而死!难道连个牌位都不能有吗?!”
程运峰见祁尚卿情绪激动,不敢再质疑,只是问道:“行台,您跟瞿元帅,是?”
祁尚卿却不说话了,像个木雕一动也不动。
半晌后才微动嘴唇,声音小得像是跟自己说话:“故人而已。”
“那为何如此着急,明日就要…”
祁尚卿不再回答了。“你也歇了吧。”他看向书房的门,用眼神告诉程运峰可以出去了。
“行台,早些歇着吧。小人告退。”程运峰出了书房。
第五日。
隼州城外的地平线,朝阳一如既往升起。
同样从地平线冒出来的,还有密密连连的启国人。
随着冲天的号角声,他们浩浩荡荡朝隼州城前进,手中的兵器将阳光反射成灼眼的亮光。
他们要在今日彻底结束战斗。他们的主帅在拂晓之时下达了死命令:日落之前,攻取隼州。
号角声变成了急促的鼓声。他们吼叫着冲向隼州的城墙。他们像是覆满大地的蚁群,誓要将面前的城池噬个精光。
启国人冲到城墙下,开始例行的登城。定国人在头一晚将全城百姓家中的油收集了起来,天亮时已经把油熬得滚烫。他们将滚烫的油顺着城墙往下倒,再扔火引燃。大火从城墙窜上了启国人的云梯,点燃了一个个启国的士兵。
无数启国士兵坠落云梯,在城墙下的火海里翻滚,发出痛苦的哀嚎。
后续的启国士兵无法继续登墙,只得后撤。大火将城墙围了起来。启军不能靠近,只能站在楼车上朝城里疯狂射箭。
一直到油尽火灭,启军才再次蜂拥上去。登墙到一半,定国人又将沸腾的油倒下,扔火引燃,重复一遍先前的情形。启军只好又退。双方如此反复,拉锯了一个上午。
下午,定国人的油用完了。启军士兵接连登上城墙与定国人肉搏。
祁尚卿亲自到了东门督战。他直接登上城楼,为己方将士擂鼓助阵。两军士兵就在离他几十步的地方肉搏。
隼州道最高长官亲自助阵,定国将士备受鼓舞。他们一次次将登上城墙的启国人击退,一直坚持到黄昏战斗结束。
定国人又一次守住了城池。奇迹再次发生了。
定国人战后清点,今日的折损达到了两千。东门的城墙只剩下了一千残兵。若明日启军再攻一次,东门必破无疑了。眿州、郧州、纨州的援军迟迟不见影子,隼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祁尚卿拖着疲软的身子下了城楼。战斗结束前的一刻,一支冷箭从他头顶飞过,将他的头盔射落。他没有去找他的头盔,也没有回他的行尚书台,而是上马往家里赶。
祁尚卿跌跌撞撞跨进院门,见妻子又一个人在厅堂静坐。
郑昔看见丈夫回来了,起身迎接。
“怎么弄得一脸黑。”她用手擦拭祁尚卿的脸颊。
“战事焦灼。”祁尚卿伸手抓住妻子的手。
“启国人还没退吗?”
祁尚卿没有开口。
“我给你倒杯水吧。”郑昔转过身去。
祁尚卿却没有松手:“不用了。”
郑昔回过身来笑着说道:“没有退,便将他们打退。”
“隼州怕是守不住了。”
郑昔的笑容消失了。她没有开口,只是看着祁尚卿。祁尚卿也看着她。二人相对无言。
“没事,我陪着你。”片刻的沉默后,郑昔说道。
祁尚卿感觉自己的内心像是被箭穿过。他悲愤道:“我当初应该送你出城的啊!我怎如此糊涂!我怎能如此糊涂?!”
郑昔却很平静:“可我出了城,又能去哪里呢?”
祁尚卿的嘴角在颤抖,却又说不出话。
“去吧。”郑昔突然将祁尚卿往外推:“我也不留你家中的茶水,总是不合你口味的”
祁尚卿再看一眼郑昔,转身离开。
跨出院门的一刻,他知道,倘若明日城破,今日就是二人的诀别。
他没有回头,决然上了马。
他知道战争是残酷的、是吝啬的,它连告别的时间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