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法,时间差不多了,六位陪审员已经全部就位。”
助手推门进来,不忍心打扰办公桌后闭眼小憩的上级,但开庭时间不容耽误,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宋白睁眼,揉捏着太阳穴,试图借此驱散疲惫。
“您昨晚又熬夜了?”
“没事,撑得住。”
“要不我给您泡杯咖啡?咳,速溶的。”
宋白抬腕,看了眼时间,距离开庭还有一刻钟,“那行,手脚麻利点儿。”
“得嘞!”
两分钟后,助手捧着一次性纸杯进来,杯口缭绕着白色雾气,浓郁的咖啡味扑鼻而来。
“卖相一般,您将就着点儿。”
宋白接过来,顺手放到电风扇下,开始低头翻阅卷宗。
男人的手,骨节修长,翻页速度很快,每页停留时间特别均匀,不到三分钟就翻完,啪嗒一声合拢。
这时,晾在风口的咖啡也不烫了。
正好下肚。
距离开庭时间还剩五分钟,宋白作为主审法官到场,开始一系列准备工作。
上午十点整,审判庭大门准时关闭。
待再次开启,案件已有结果。
这一关一开之间,生杀予夺,尘埃落定。
原告、被告可以歇了,可宋白还像陀螺一样高速运转,因为案件不止一起,审判也不会只有一场。
下午五点,结束最后一场庭审,宋白才回到办公室。
叩叩
“请进。”
是助手,小张。
“宋法,这是明天开庭要用的卷宗资料。”
宋白看着那一沓足有小拇指厚的件,内心是崩溃的。
面上却不动声色,很好保持了作为上级的威严与庄重,“嗯,放下吧。”
“那如果您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就先走了?”
公务员下班,一向准时准点。
宋白微微颔首,“明天见。”
“那您也早点回去休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好。”
小张转身离开,出去时候不忘带上门。
宋白脊梁一垮,靠在椅背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半年前,他从市法院下调到现在的城东法院,虽然看似远离了中心,实则明贬暗升,为将来铺路。
不出意外,今年年底,他就能调回市院,当然,职位也是要动的。
否则,他出来这一趟还有什么意义?
城东有座监狱,规模在国内数一数二,进去的人个个不简单,要么背着人命,要么涉款数额巨大。总之,每天除了开庭,就是开庭,法官基本当牲口用。
宋白来这儿已经大半年了,体重减了整整20斤。
“唉”
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每每忙到精疲力竭的时候,他总忍不住回想自己以前的生活灯红酒绿,醉生梦死。
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管。
都说“年少轻狂终成诗”,宋白却觉着用“诗”来形容还不够,“遗照”会更好,因为里面的内容、框定的人早已逝去,好像除了缅怀,就只剩下伤感。
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后悔选择脚下这条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白不由深想
作为宋家小儿子,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习惯被人捧在掌心。
在家,哥哥让着,姐姐疼着,老爷子和老太太更将他当成心肝儿肉。
在外,他那一大群哥们儿碍于宋家势大,都想尽办法、挖空心思来讨好他。
那时的宋白又狂又傲,但也是真的优秀。
反正小学到高中,无论大考小考,年级排名从没掉出过前十。
后来考上政法大学也是意料之中,顺其自然。
但奇怪的是,没有人要求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唯一的底线只是“不要学坏”,可宋白似乎从未察觉家人对他的“过于宽松”,只懵懵懂懂用心里那杆秤,无师自通地去衡量,在“玩乐”与“成才”的重要抉择中,他又凭着本能,在未经事的年纪懵懵懂懂选定了后者。
所以,再怎么贪玩儿,也从不耽误学习。
当宋白把如此纠结煎熬的过程当玩笑讲给老爷子听的时候,那个睿智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竟忍不住红了眼眶,脸上写满愧疚,仿佛瞬间苍老十岁。
“造化弄人!都是命!”
宋白很快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他不小心经过书房,再不小心听到了父亲与大哥的谈话。
“我不同意。”宋子态度坚决,“小白是独立的个体,他不应该、也没有义务为谁退让!”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比你更不舍!但形势所逼,不得不做出取舍现如今我和老爷子皆处高位,加上你和青青,已经足够扎眼。若小白再进了法院,你考虑后果没有?宋家就像一块被架在火上猛烤的肥肉,只要火再大一点,就一点,便足以毁掉所有!你想看到那样的结果吗?”
宋子哑口无言。
宋白却站在门边笑了笑,没有惊动任何人,如来时一般悄悄离去。
一个星期后,传来宋家小公子因病缺席司考的消息。
然后,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
宋白并不在意外界如何评价自己,也不觉得为家族利益让路是种委屈,因为,当法官还是纨绔,对他来说并无差别。
都是一个身份,一个混迹人前的面具。
此和彼,又有什么关系?
人生苦短,总要及时行乐,渐渐地他似乎体会到了当纨绔的乐趣,并乐此不疲。
直到,遇上谈熙。
那也是个纨绔,比他更拽,更狂,更野,却该死地叫人越看越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