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往年的脚程来说,林征这次回的慢了几天,黛玉翘首盼了一阵子,才见着那位只有在话本传奇里才有的奇女子。只是乍见之下,她难免吃了一惊,原以为大嫂子会是那种飒爽的英气女子,谁知一眼看去还在大哥肩下,瘦小纤细,眉目清丽,秀眉樱唇,甚至脸色还有些苍白,还真和一般养在深闺的女子没什么分别,全然看不出她竟是个能亲身杀上匪寨血刃仇敌之人。馥环说她“最是有决断的一个人,眼里揉不得沙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但黛玉一眼望去,只觉得她细腻又文气,甚至还有些孱弱同羞赧。
宋氏吃了一惊:“怎么脸色这样差,是生病了?我就说你们今年怎么比往年慢,路上耽搁了吧。这也没几天就要回去了,在家养养的功夫都没有。”
林征应道:“我自己回去,婉娘留在家里。”
林徥道:“真的?那大嫂子有空指点一下我的骑射,我到现在还只能打中死物,活靶子总是失手。”
“最近是不行了。”葛韵婉笑了一笑,林征亦含笑道:“给父亲、母亲道喜,你们要做祖父母了。”
众人一听,登时喜不自胜。林徹先带着弟弟妹妹贺过大哥大嫂,又开玩笑:“你们可还真没耽误事儿。”
“先去请个大夫回来把把脉,既然特特地回来了,当然要好好养养。”宋氏不像南安府那边馥环的公公婆婆那般催着要孙子,但听说了这事,也只有高兴的,一家子又乐了好一会儿,林滹带着三个儿子去书房说说“时闻要事”,女眷们才各自坐下来安生喝杯茶。
“我前头问我们大爷,妹妹长什么样,他说,妹妹还小呢。今日一看,分明已经出落成沉鱼落雁的大姑娘了。”葛韵婉先同黛玉又见了一回,“那次大爷回来得急,我也不知道妹妹要到我们家来,没能及时什么给妹妹,大爷这性子,也不是记得这些事的人,后来我请人带了礼单给太太,让太太叫人开我库房,补给妹妹的,妹妹喜欢吗?”
黛玉忙说了声:“嫂子送的都新颖又别致,我喜欢得紧,还没谢过嫂子呢。”大嫂子的礼与别人惯送的金银珠宝不同,全是些有趣的玩的用的,尤其是一套羊脂玉做的行军小人,伙夫、骑兵、步兵都雕刻得栩栩如生,摸在手上温润清凉,触感极好。她先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玩具,看着分外新鲜,“只那尊镇纸既然是嫂子娘家带来的,我当然不能夺人所好,让婶婶送回去了。”葛韵婉的礼单里有一尊银杏树形状的镇纸,玛瑙石刻的树干,金子做的叶子,因为不大,算不得多名贵,但宋氏说是她陪嫁里的东西,黛玉猜到该是她父母亲准备的,如今大嫂子也是父母双亡了,这样的心情她也是感同身受,娘家的东西有一件是一件,每一个拿出来都能勾出好些回忆来。
“我娘家世代出身行伍,我也没读过几年书,但三伯父是探花郎,我听说妹妹也是自小读书,我手上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字画书籍,平时也不大写字,那镇纸留着也没用。”
宋氏道:“我早说了你妹妹不会要的,这不是寻常东西,是你父亲留下来的,你且自己收着。她缺镇纸,找她哥哥要去,你手上没多少字画笔砚,还不是因为一得了,阿徹阿徥找你要你就给了?也该他们还了。”
“不是说云大哥的病已经好了?馥丫头这回中秋还回来吗?”葛韵婉问了一声。林征和云渡既是同年,又有不少相交的好友,虽才回来,知道那边的信儿也不稀奇。不管怎么说,他们既然大老远回来了这一趟,不论是论亲戚,还是论当年的交情,云渡同馥环都该来聚一聚的,何况还有个中秋节呢。
宋氏垂目道:“中秋的礼已经送来了,人回不回来没说。我就当她今年没工夫应酬我们,省得失望。万一回来了,也是意外之喜,好在我现在有两个闺女了,儿媳妇也算半个,她不回来我也有人陪着。”
“太太少说她两句,兴许她就敢回了。”葛韵婉笑道,“我们家的姑娘性子都强,馥丫头尤甚。反正说了也没什么用,她自己有主意,这次回来,太太就别唠叨她了。”
黛玉喜道:“嫂子的意思,是馥姐这趟能回来?”
“除非云大哥真不打算做人了,不然中秋不让妻子回娘家?他就是敢,你征哥不把他骂一顿呢。再者说,南安府规矩多,大中秋的,她想祭她父母亲,也只能回娘家来。”葛韵婉看了一眼黛玉,问宋氏道,“有些事,好让妹妹听了吧。”
宋氏道:“你妹妹心里头敞亮,你不说她也知道,说给她听也无妨的。”
黛玉本以为嫂嫂要说什么馥姐同姐夫两情相悦之类的话,谁知葛韵婉随即笑道:“我料想妹妹也是冰雪聪明的,馥丫头其实也不是想不到,只是也病急乱投医了,太太要她和离了出来,是要保她的意思,但不代表她在那边,永宁王就真能看着小时候一起玩的一点情谊放过她婆婆家啊。都什么时候了,异姓王本来就不该有了,前朝云南王之祸,说到底是根鱼刺,卡在皇上喉咙里呢。南安府如今当家的就是辅国公,却还自称王府,镇南军说穿了早跟他们家没关系了,却还不肯放手,要把自己家的门客往里头塞。偏堂堂王师,只在他们家手上吃过败仗。要动他们家的哪里是永宁王,分明是当今陛下,永宁王不过是打头阵的,就算退一步讲,真是他全权负责,咱们家的这点情面也不够的。再说了,这也不是能看情面的事儿。”
这些道理当然黛玉不至于不懂,但是原在外祖母家,甚至林海家,这些事儿都不该给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孩儿来议论的,她不必懂,甚至懂了也不能说懂,更何况,越是懂得多了,就越是心惊胆寒,偏旁人如宝玉等,还要嬉笑说反正短不了咱们的,长久下来,也本能地忘记去想这些事了。
“这件事,我们是这样想,但馥姐和我们立场不同,想的自然也不同,现在还没到说一定是她错了的地步呢。再者说,馥姐也不定是不懂,只是不想懂罢了。”她想了想,还是替馥环说了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