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1 / 1)

馥环归家之时,原顾忌甚多,叔叔婶子待她一向胜过亲生,不必多想,怕的是嫂子同妹妹有什么意见。妹妹心思过于敏感纤细,自回林家来,独得叔婶兄长宠爱,如今插了一个自己,多少会有些失落的罢?更要担心的是大嫂子——她和韵婉的关系比起寻常人家的姑嫂来要和气得多,但因性子一冷一热的,也不曾有交心的情谊,若她像黛玉似的在家住个几年便要嫁出去自然没什么,她日后却是要在娘家长住的,一年两年地客客气气地相处不难,十年二十年的,她们都是有性子的人,谁能保证没什么摩擦呢?是以宋氏虽命她和黛玉一起理家,她也不过从旁协助,并不常插嘴,只管自己畅意居的同嫁妆里几处农庄、铺子里的人同账。她虽没明说,但不管是韵婉还是黛玉,谁看不出来呢?

这到底是以后她们姑嫂二人的相处之道,黛玉虽有心,却也知不该插嘴,倒是韵婉,特特地在黛玉发完月钱后过来问了一声:“馥丫头还守着她那套呢?”

黛玉笑道:“可不是。”

韵婉皱眉道:“好在这个月没什么大事,不然还真要累着你。”虽则是没什么大的人员变动,但做的好的要赏,做的差的要罚,一来一去的,也花了黛玉一整个下午,“原来太太发月钱的时候,是让几个管事婆子做好了给她的,虽说那几个嬷嬷如今也年纪大了,咱们家现在的管事也不差,妹妹不若学太太当年的法子。”

这倒也不是没想过,只是黛玉和馥环有同样的顾忌,如今她管着后宅,乃是婶子让她练练手,不想她嫁出去后露怯,但日后林家的管家大权还是要交给未来的主母的,她把管事的人安排好了算怎么回事呢?因而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道:“既是这么着,嫂子要是觉得身子有余裕,咱们去看看管事的们?”

韵婉看了她一眼,倒是笑了起来:“你同馥丫头这样的性子,又何必这么小心呢?即便这个孩子生了,我的兴趣也不在这些事上啊。”也许有人嫁入勋贵世家,便爱把内闱大权拿在手里,天性爱权势也好、想从中中饱私囊也好,都是她们的天性。而在她看来,这些远不若钱也好,权也好,都抵不过站在练兵场那一刻的安心——她曾一无所有,靠手中的兵刃杀出了一条生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敢再放下。幸运的是公婆丈夫都不是迂腐之人,由着她选了这条在世人看来可谓惊世骇俗的路。可是林征身边的生活再清苦,哪怕只是帮丈夫擦枪洗衣,在她眼里都胜过京城里荣华富贵下的暗流涌动。两个小姑的担忧她当然明了,但实在是不知她们的小心从何而起:“便是你们替我小心了,又当如何?现如今太太还在,而日后,你当咱们家是那些只靠着祖荫,所以非得阖族而居,才显得出高门大户气势的人家?别的不提,你二哥的本事在那儿,过个几年,不管他外迁不外迁,总要出去分府的,咱们家公账私账,都不可能像你见过的那几家一样的。”

黛玉一怔,也是立刻想明白了,心道:“怪道三哥这样勤奋不敢松懈,二哥这样眼睛瞧得到的前程,恐怕叔叔婶子一去了就要分家的,若到时候他还无个一官半职的,哪怕家里分了他名正言顺该得的那份,在人眼里岂不是还是成了要仰仗兄长过日子的人?”又想,“叔叔家和外祖母家确有不同,大嫂子肯和我这么说,是当真推心置腹了。”然又想,“便是此般又能如何呢?我好容易得了这样愿意交心的婶子嫂嫂,却也没几年就要到别家去了。”自以为苦,竟落下几滴泪来。只这心思不好与别人说,只好忍住,谢过嫂子,并道:“我去跟姐姐说,叫她放宽了心。”

“馥丫头原先也是个自在洒脱人,困在云家这几年,都对不起她院子外头的‘畅意’两个字了。”韵婉说到这里,倒有些沉默了。当年馥环出嫁时,虽是皇妃指婚,云渡这个人也是林滹仔细考量过的,但是几年的光景,就把一个肆意的姑娘磨成了这样的脾性。黛玉的性格比馥环还要细里带刚,而皇宫,是个比南安王府更泯灭性子的地方。馥环尚有机会和离归家,而黛玉若是真进了永宁王府

唯一好点的,大约就是,刘遇比起云渡来,多出了不少担当和能力吧。

见韵婉起身要走,黛玉忙走过来搀扶:“我陪嫂子回去。”却见韵婉行动自如,甚至比她还灵健几分,遂笑道:“是我看弱了嫂嫂。”不管是先前怕她介意时的束手束脚,还是此刻。

韵婉却搭上了她的手,轻声说了声:“若是不愿,早些和永宁王说吧。他虽一向自我,却也不是听不进话强人所难的人。”林滹夫妇反而不能表示拒绝——对于刘遇而言,这意味着舅父的不臣服,但若是黛玉自己提出来,他总该听一听。

这种事不是没有征兆,叔叔忽然停下相看京里少年郎的行动、家里其他人的闪烁其词、刘遇登门时婶子兄长莫名其妙的态度但敢明白说出来的,果然也只有大嫂子了。黛玉先是一怔,脸涨的通红,但是脑子“哄”一声炸成白光后,却又迅速地恢复了清明,开始思索起来。

大嫂子的口气,和当年在荣国府时凤姐说的玩笑话可不是一个意思,而这句话,也让她这几月心里隐隐约约有了却不敢细想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她讷讷地问:“永宁王为何——”却又及时住了口。即使屋子里只有她们姑嫂二人,就连雪雁等都在等她叫了才会进来,她也不大想把这事说出口。

更何况,在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一件足够让她手脚冰凉的事——婶子他们在意她未来过得如何,所以才把她的亲事看得那样重,可是对于永宁王而言呢?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家里多几个人都不算多,其中一个过得如何,他也不需要在意。

外祖母一家对于当上皇妃的元春总是带着与有荣焉的赞赏同钦羡,三春姐妹都曾被打趣过将来的出路,可是皇妃真的那么好当?叔叔书房里有文慧皇贵妃闺中的墨宝,明明是个再古灵精怪不过的小女子,会在圣贤书上添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批注,会和林徹一样临摹名家字画,试图以假乱真。然而这样的女子,在花一样的年华故去,谥号文慧。文、慧,帝王待她不可谓不真心,然而这个真心又值什么呢?

但永宁王又确实是个令人安心的人。从刚开始允诺完成林海的遗愿,到如今屋里烧着的银丝炭,不提叔叔婶婶,就是自己也受了他的恩惠。而他黛玉深夜辗转难眠时,带着些脸红地想,而他也是个温和有礼的神仙人物。

怀着这样的心思,再听说永宁王来家里的时候,饶是她想努力平复心境,也不由地冒出了“怎么又来了”的想法。

刘遇做完了功课才来的,故而时候已然不早,连林滹都下了值,在看林徥的文章,慌忙迎上去,刘遇却已轻车熟路地自己来了书房,还捎来了林徹的口信:“二表兄今儿个忙得很,怕是要晚些回来。”

近来朝廷上在说田税改革的事儿,连带着内阁上下也忙碌难歇。任何一个朝代的变法都伴随着改革派和保守派的角逐,这次不过是田税同商赋的小小变动,不到变法的地步,但恐怕也要带来一些新旧交替。林滹知趣地闭口不提,只命下人看茶。

“二表兄成婚后,多半也要外放了。”刘遇提了一句。

林滹知这是在说朝臣们要有变动的意思,道:“陛下殊遇,犬子何德敢受?”又替林徹谢恩。刘遇道:“表哥年纪轻些,论起资历来也够了。别人也妒不得,若想效仿,随他一样,稚龄考学不就成了?”这次外放只要不出什么乱子,再回京时,地位可就不同了。

丫头来问晚膳何时开席,刘遇轻快地笑起来:“这就去吧,我有件事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