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同雪雁跟着凤姐来到荣国府,原以为是要去服侍宝玉的,再不济,帮着收拾新房、缝制新衣新被,给来客端茶送水接引的,都无妨的。谁知凤姐竟什么也不要她们干,把她们安置在大观园中,好吃好喝地待着,却也不说清楚要她们做什么。只到了夜里,别说紫鹃了,连雪雁都看出了不对:“紫鹃姐姐,我总觉得琏二奶奶要咱们过来,没那么简单。倒不是我妄自菲薄,只是咱们针线不如晴雯,伶俐又不如鸳鸯,粗重活计就更不如人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非咱们不可的。”紫鹃亦道:“我原本是以为,咱们姑娘前几年常生病,我们几个服侍惯了,有经验,宝玉这一下病了,袭人她们恐怕一时有些适应不好,喊我们过来陪陪,煎药看护什么的,谁知现在看着也不像?”
雪雁着急道:“那可怎么办才好?”
紫鹃略一沉吟:“琏二奶奶说是喊我们来,是给宝玉看看,让他能不能想起来从前的事,我们今儿个来了,却反而让我们在园子里住着,不去看宝玉,明天我去找她,就说不放心,想去看看宝二爷?”她怕隔墙有耳,故而声音压得虽低,也没说得太详细。好在雪雁心领神会:“好,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正好看看我干妈,她现在也在琏二奶奶院子里呢。”
二人打定主意,次日一早便去了凤姐院子里,却见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们都在屋外,屏息凝神,不敢大声,平儿看见她们,忙示意她们跟自己来,领她们到了院子外头的墙根下,小声道:“里头大爷和大奶奶闹饥荒呢,一会儿里面动静小些,我就去给你们通报。”
不用平儿说,她二人也隐约听见了屋里砸盆摔碗哭天抢地的声音,雪雁跟着黛玉回苏州后就去了林滹家,那时节琏凤还是老太太常调笑的小夫妻,她何曾见过这阵仗?吓得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平儿苦笑着道:“你小姑娘家家的,别问这些。”
雪雁也听说了贾琏爱偷吃的毛病和凤姐善妒的名声,赶紧闭了嘴。紫鹃却是方才隐隐听到了“利钱”、“官司”之类的字眼,知道没平儿说得那么简单,但这可比夫妻俩吃醋吵架严重得多,她自然也不敢问,就笑道:“里头在吵架,你也不必为我们去通报,要是琏二爷和二奶奶还在火气上,你不是又撞上去了?拿你撒气可怎么办?我们今儿个就是来看看二奶奶,问问到底要我们来做什么?姑娘叫我们来帮忙,结果我们什么都没做,白吃白喝的,实在过意不去。”
平儿犹豫了一下,以她的性子,实在不忍做坑蒙拐骗的事儿,但是凤姐的“掉包计”事关重大,好不容易把这两个丫头请到家里来,要是因她走漏风声办不成了,宝玉在大喜之日发起病来,可怎么得了?到时候查出是她说的,凤姐和贾母恐怕不会记着她平日的好,故而她只好笑道:“有两天清闲日子躲躲懒还不好?我想闲一会儿都还不行呢。还是如今都忙着,你们没人说话,无聊了?一会儿二爷走了,我去跟二奶奶说说,让她给你们安排好了。她这两天也是,忙得什么都忘了。又和二爷……唉!”
平儿原是担心什么都不让紫鹃和雪雁做,反而让她们察觉出不对劲,然而说到后面,不免也带了些真心。怪不得有俗语叫“贫贱夫妻百事哀”呢,贾琏和凤姐还都是人上人,通身的富贵,如今只不过家里情况比从前差了,摩擦就显见地多了起来。原先凤姐放利子还需得瞒住贾琏,一是放利子到底为国法不容,怕他知道了不答应,留个把柄在他手上,二是贾琏素来就是个油锅里的钱都要捞出来花的主儿,要是这钱让他知道了,那还了得?只是如今家里的景况不如从前,贾琏也知道家里只出不进、寅吃卯粮,但贾府素来讲究排场,便是贾琏自己,也不愿放弃锦衣玉食,节省开销的。如今凤姐让旺儿媳妇早点把放在外面的钱收回来,都直接当着贾琏的面了,又恼贾琏吃着用着,却还要说三道四的。两人争吵起来,明显比从前多了,有时甚至当着巧姐的面就喊打喊杀的,把小姑娘吓得病了两回,也没见收敛。
紫鹃素来和平儿交好,也怜她好好的一个人,夹在琏二爷和凤奶奶中间,时时难做,也叹了口气,劝道:“你也别太管他们的事了,最后反而是你落不得好,我昨儿个还听珠大奶奶说呢,她想让琏二奶奶对你好些。”
平儿摇头笑道:“珠大奶奶要是把我要过去了,倒是能劝,我还在我们奶奶身边,她劝这个做什么?”徒惹得凤姐更生气,变本加厉罢了。
紫鹃拿不准平儿这话有没有要她去劝黛玉别再管迎春的事儿的意思,只好当做什么也没听懂,同雪雁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回去等着琏二奶奶给我们派活罢。”
“安心,少不得要用到你们的地方,我们家奶奶才不会平白去欠林姑娘这个人情呢。”平儿笑着送走了她二人,再回到院里,小红正好迎上来:“平儿姐姐,二奶奶叫你呢。”她便赶紧掀了帘子进里屋,却见贾琏气冲冲地走出来,和她撞了个正着,她也不敢喊疼,闷着头进了里间,凤姐眼眶微红,一见了她就骂:“你跑哪儿去了,刚刚叫了你好几声,都不应答的,聋了不成。”
平儿忙道:“刚刚紫鹃和雪雁来了,我怕她们听见奶奶和二爷吵嘴,就把她们带到外头说话了,才送走。要我说,奶奶也给她们找点事做,否则她们闲着瞎想,或者到处去转悠,要是让宝玉看见了,太太、奶奶的谋划不就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