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直到刘遇来找她,告诉她该回去了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解——倒不是说馥环不能去桐城,只是以她的性子,不大可能忽然放下京里那些铺子的生意去游山玩水。宋氏放不下家事,难道馥环就放得下那些生意了?刘遇今天和他的幕僚们谈得应该不大顺利,回去的路上还蹙着眉在想什么事,她也不愿打扰他,自己歪着头琢磨着。
他们进宫换轿子的时候,刘遇还皱着眉,但黛玉已经想出了个大概,她冲着林征的背影喊了一声:“几栀是要去桐城了吗?”
林征的身子可疑地停顿了一下。
看来是真的了,她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就像其他人不敢想象她在宫里的生活一样,她也不敢想象几栀那么小年纪,在外头会是什么样子。但不管家人们怎么担心,她已经开始在宫里的生活。而几栀,也得去过她一直想要尝试的人生了。
其实以她现在的身份,一句话就能命令几栀改变她的计划了。可她也知道,改变得了计划,改变不了主意,钱几栀就不是一个会在舒适的地方平静生活的人。
所以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叹息着上了轿子,刘遇好奇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但也什么都没问,他今天在林家待了整整半天,按他的效率,该归出不少事情的章程来了才是,但他的表情看起来不算轻松。也幸好如此,他没有来过问黛玉的心事——尽管他帮她解决难题的时候总是那么地快速有效,但几栀不是什么难题,她的梦想不需要被解决。
只是等到他们回到宫里,她又被拉进了现实。今天她回了一趟娘家,和婶娘姐妹们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说了好些时候的话,这显然是不合规矩的。但是说实话,她情愿一直这么给刘遇打掩护,如果能多回家几次的话。当然,作为回应,她得帮刘遇把所有事情掩盖过去,应付掉那些试探和妒忌。
皇后照例是不过问这些事的,只是吴贵妃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她甚至不遮掩,正大光明地打量着黛玉,笑着道:“我昨儿个听到了一个笑话,说是咱们太子殿下带着太子妃娘娘回了趟娘家。”
黛玉深呼吸了一口,尽量让自己笑得清浅礼貌、挑不出差错来:“是,回去了一趟。”
“到底是年轻人,可真有闲情逸致。”吴贵妃看了一眼皇后娘娘,似乎在等她说句话。太子老爱往宫外跑是出了名的,还曾经带着皇帝也出去过,美名其曰“微服私访”,但是宫有宫规,太子妃可不当这么明目张胆地触犯。
皇后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左手的护甲指套:“太子早两个月就求了陛下了,只是一直没得空,昨儿个也派了人来跟本宫说过了。他们还小呢,束着不放,和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一起玩也没什么意思。本宫像太子妃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忠平王府呢,也时常回家去,后来我母亲没了,才不回去的。吴贵妃是也想家了吧?”她道,“若是想家了,就也回去省亲罢,皇上会准的。”
吴贵妃脸涨得通红,她倒是也想回去,可回去省亲一趟,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娘家积攒了多少年的家底子都花在上次的省亲别墅上了?这次虽然不用另外盖园子,但花钱是免不了的,又有那么多宫娥、彩嫔跟着,想说两句体己话都不行,哪有太子妃这样由太子亲自领着,轻车软轿,悄无声息地回去一次便宜呢!
皇后不知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有,还是正巧说到这里,道:“只是有句话本宫要说在前头,要是还省亲,可不好像当年那样大张旗鼓的了,当年贤德妃第一个回去,没开个好头,太过铺张浪费了,你们的娘家呢,看到人家这个样子接待,也怕落了你们的面子,少不得有打肿脸充胖子的。皇上主张勤俭,咱们在宫里,平日里衣裳上绣朵花都要提防着被说奢靡,何况省亲时的排场?可再不许了!”
她这打一棍子给个枣儿的,吴贵妃一时也琢磨不透她的态度了。贤德妃的娘家不就是太子妃的外祖家?当年那省亲该怎么省,都是上皇时留下的规矩,也不是贤德妃娘家能定的。皇后这先是替黛玉出宫开脱,又找贤德妃的不是的举动,真真令人纳罕。
黛玉垂下眼睫,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但不管怎么说,皇后这儿开了口,且定了基调,对这些娘娘都是喜事。只是就像皇后说的,这么些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娘家最疼自己的人有几个还活在世上?便是回去了,也不过是客套地奉承,小心翼翼地接待,自以为不大明显的暗示之类的,她们羡慕太子妃,不只是因为她特殊,还因为她年轻,爱她的人还在家里等着她回去看看,唠唠家常。甚至在宫里,她也能和太子说说话。
在这座皇宫里,能不用瞻前顾后地说两句闲话都是奢求了。
黛玉回到东宫,亦觉得乏得很,摘下首饰,换下衣裳,便半躺在床上,阖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说。屋里一开始还有下人走动,渐渐地就没了声响,紫鹃见她累了,上来帮她盖了一床被子,便悄无声息地带着人出去了,还拉好了帘子,掩上了门。
本以为只是小憩一会儿,然等黛玉醒来时,几乎吓了一跳,屋里已经是通黑的,唯有床边的烛火放出一点光来,刘遇和衣躺在她身边,手还揽在她肩上,也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这样其实于礼不合,但黛玉也不敢直接起身惊扰他,又怕他着凉,便小心翼翼地卷起被子要替他盖上。刘遇却忽的睁了下眼睛,又被烛光刺得赶紧眯了起来,自己钻到被窝里,把头埋在她颈窝,嘟哝了一声:“还不饿呢,再睡会儿。”
他眼睛下一片乌青,最近是真的累了。是了,倘若她不愿意去皇后那儿听那些话里有话的娘娘们勾心斗角,她还能称病,可刘遇却逃不过任何朝堂上的事儿。
她微微侧过身,让刘遇躺得更舒服些,然后像当年宋氏安慰她一样,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再度入眠。
刘遇这一觉又睡了半个时辰,才慢悠悠地坐起来,仍捏着黛玉的手,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