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延庆听童贯一连串的喝问,这才知道自己是挥手一记马屁拍到马蹄上。他也不过只是一介行伍莽夫,不似童贯这等老谋深算的权臣思虑得精细,一时间也只似箭穿雁嘴、钩搭鱼腮一般再不知如何作答。
童贯又冷哼了声,心中暗付萧唐的确把握住了战机,取下这等大功也对他甚是有利,萧唐眼下统领这些西军将士肯为他效命死战,也被他使得熟了,此番战事不得已教老种小种统兵北进,接连取得大胜,在有这萧唐插手进来,却不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就算自己能够欺上瞒下、武断专行,可是童贯知道自己仍是上要看官家的眼色,下要顾及到西军诸部官将的人心所向。
身为三衙太尉的高俅可以肆无忌惮的去坑害林冲、王进那种没有兵权的殿前司教头,可是似刘法这等人物在西军中威望不输于老、小种经略相公的宿将,虽然童贯心知只能将他除了,可是必然还是会引起大批西军将士的怫郁义愤。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做一次童贯尚可弹压控制得住,惨败他可以向朝廷虚报成大胜,败军罪责也可以推到刘法身上,可是萧唐统率三军用命立下奇功的情况下连带着再坑害到他头上,激化西军诸部对他的怨懑愤慨,那么以后还叫他如何带兵?
现在某家也绝对莽撞不得......萧唐小儿纵然可恶,可是他立下的功劳却也都是实打实的。就算那萧唐要强出头,某家仍能治刘法的罪,可是倘若我与他相互抨击驳斥,事态闹大了惹得官家细究,反倒会对某家不利...向朝廷上呈的奏章中还须多花些心思,现在拿下萧唐甚为不妥,等与夏贼战事罢了,日后觑个时机再追究不迟......
童贯兀自心中寻思,在场的一众心腹面面相觑,其中有人壮着胆子又向童贯问道:“童宣帅,遮莫对那萧唐小儿,就如此罢了?”
“罢了?”
童贯闻言浓眉倒竖,他一张重重拍在桌案上,更是切齿怒道:“萧唐此举,无意是要与某家撕破脸面!又如何能与那小儿善罢甘休!?既然他这般行径,只怕是早就盘算好了要与某家作对!现下局势不宜动他,可是得个时机,某家必要教这厮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心中恚怒,可是童贯狠却也并未方寸大乱,事要一件一件的办,人要一个一个的整,先拔了刘法这个眼中钉,教他再西军之中再无立锥之地,同时再稳固住自己于西军中的地位。且先教你这小儿凭着大功风光一时,捧得越高、摔得越狠,殿帅府高俅已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蔡太师之子蔡鞗在你的看护下却死在乱军之中,他又如何肯与你善了?
黄口小儿,你以为得官家圣眷便恣意妄行,可以与某家分庭抗礼了?却不知你已犯了众怒,到了那时,你萧唐自会知道某家的厉害!
京玉关北十里处朔风飞扬,蓦的又是一阵骤马疾驰传来,数营精骑分成数队山间道路探视前行,铁骑狂奔时扬起的黄土漫天蔽地,数队宋军将士全副戎装,刀枪弓箭一应俱全,但见兵器军械上锋刃寒气森森,每个将士也都令人为之胆寒的杀意,可是当冲到最前面的劲骑奔上处山坡,觑见对面也刚疾驰上来的数队夏骑,随着统领骑众的小太尉姚平仲猛一扬手,数队宋军劲骑也立刻勒住缰绳,与对面的夏军骑士遥遥相望,彼此也都无意向对方发动猛攻。
萧唐与牛皋、花荣等将官也统兵迤逦行至,在萧唐的吩咐之下,李孝忠策马奔出,他疾驰至山坡下一处狭长的山间小道之前,随即朝着对面隔阵大叫道:“如今我等齐至,先放被俘的百姓过来,再两相交换将士!”
片刻相持过后,对面的夏军阵中终于推搡着数千百姓走进山间小道,那些本来被夏军兵马拿住的边庭乡民大多噤若寒蝉,他们先是畏畏缩缩的左右观望一番,旋即立刻发足狂奔,朝着山谷对面的方向奔去。而在山道的两侧,山坡的对面的宋夏两军军健肃穆警惕,随着彼此并未交锋,可是都相互冷眼怒视。尤其是牛皋瞪圆了一对牛眼,并将手中双锏攥的紧紧的,他忽然觑见夏军之中那光头悍将吴元也绰刀策马,跃上了山坡警戒,牛皋更是冷哼一声,一对招子只顾朝他瞪视过去。
吴元也注意到了宋军这边有个黑汉子目不转睛的只顾自己睥睨过来,之前数次与宋军厮杀之中,吴元隐约也曾见过牛皋是个武艺高强、作战勇猛的敌将,他嘴角一咧,旋即张扬的大声喝道:“兀那黑汉子,今日只得罢战,不便厮杀,你这厮要寻老子讨死,以后也有的是机会!”
牛皋闻言更是怒道:“你道老爷怕你?好好的宋人不做,跑去给夏贼做狗,也须知爷爷投军入伍,专要杀数典忘祖的奸厮鸟!”
牛皋、吴元这两个宋夏两军的猛将一搭上腔,在旁一众军健心中不忿,接连也指着对方叫骂了起来。也幸有两面其他将官急忙前来喝止,两边行伍眼见作势欲冲的阵势这才渐渐又平静了下来。
待被俘的宋民百姓先后奔出山间小道,眼见周围尽是宋军将士,方知现在自己终于已是劫后余生,这些百姓有的相拥成一团喜极而泣,有的跪倒在地口中念道菩萨保佑,还有些在战事中痛失亲人的回过身去超这就山谷对面嘶声痛骂,一时间山谷两侧聒聒噪噪的乱作一团。宋军之中又接连派出数队人马,接应着这群死地还生的百姓往南面京玉关的方向转移,先行撤离出这剑拔弩张的地界。
终于到了双方交换军中将兵的时候,察哥也已被军健押将上前,来到了萧唐面前。虽然做了一段时日的阶下囚,可是察哥脸上神情倒仍是从容不迫,他望向萧唐,说道:“当日本王失察不慎,陷于萧将军手中,日后再统军征战时也必当引以为戒。可蹊跷的是,被恁擒住关押的这段时日,本王却又不虚此行的感慨......望萧将军珍重,也教本王能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听察哥悠然说罢,萧唐略作沉吟,终于还是说道:“我南征北战也经历了许多场厮杀,可是迄今为止最教我感到最为棘手的劲敌,无疑非阁下莫属。”
“能得萧将军如此夸赞,本王也倍感荣幸......”
察哥微微一笑,可是他再做言语时语气中却多了几分阴冷:“可毕竟宋国世代觊觎我大夏疆土,宋人占据锦绣中原,而我朝子民但求丰衣足食,也不甘于世代居于苦寒之地。此番我夏国虽然势微,可是或早或晚本王仍会与萧将军,或是刘经略于战场上相逢,届时无论生死胜负,皆能见个分晓。本王与萧将军在有生之年,乃至我们的子孙后代,你我之间的战争也永远不会停止。”
萧唐闻言微叹了口气,只怔然出神了片刻,他却说出了现在的察哥虽然无法理解,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却也隐约领会到的一段话来:“如今恁般时节,固然正如阁下所言,可是恁又可曾想过,宋、辽、夏国别有分,我等为了各自国家、民族的利益彼此相互合纵连横,或是相互杀伐,可是谁又说一国江山,定能千秋万代?或许有朝一日,无论是汉人、契丹、党项羌部......诸族各部的子民可同为同国百姓,反而能在外敌来犯时,焉知你我的后裔子孙就不能成为兄弟手足,众志成城,而一并共御外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