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许定被史进放还回本阵之后,钱振鹏又寒着脸乜了萧唐一眼,随即高声喝令道:“孩儿们,撤!”
在场各路流寇贼兵听得钱振鹏号令,许多人满怀戒备的又打量萧唐麾下兵马一番,也各自转身正要撤离此处。而许定策马急奔到钱振鹏身旁,又忿声说道:“哥哥!萧唐与他统领的那干厮鸟欺人忒甚,遮莫就将几个男女都交予那厮们,何况又是在咱们的地盘,如何就能恁般算了?”
钱振鹏冷哼一声,说道:“毕竟大局为重,金节与那半截入土的老儿非是甚么要紧人物,能捉得便擒住,拿不住对我等也无大碍。萧唐那厮固然可恨,可是与其和他磨耗,莫不如教弟兄们趁着官军四散多洗荡几处村坊,赚许多金帛粮食以供我军之用,也好教新近归附的绿林盗心诚归顺,方教主那边,好歹也自然要让他知晓此事,且看教中如何定夺!”......
而萧唐目送钱振鹏、许定二人策马率众忿忿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心中暗念道实则我可是帮了你的大忙。就算那金节迫于形势而只能归降投奔于你,可是他绝非心甘情愿的肯降,就算是一朝屈从,待朝廷发大军征讨时,他觑得时机也仍要反戈,必定会在你背后狠狠的捅上一刀,只是我与你做的这番人情,如今的你却是决计料想不到了......
至于金节眼见钱振鹏那伙率部退去,他放下心来,身子却蓦的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而金节之妻秦玉兰并着她妹子脸上忧心忡忡之色不减,也只是上前搀扶住自己的相公,并忧虑的说道:“相公......”
金节又拿好言宽慰他妻子与妻妹几句,忽又听闻隆隆马蹄声传来,萧唐麾下其余兵马也先后赶至此处。金节觑见眼前诸般强寇头领与所部兵马的雄壮气象,心中怅然念道:虽然那萧唐对我也算有恩,可是好歹我也是国家军官,与这个聚众造反的贼军头领又岂是一路人?只可叹单丝不成线、孤掌岂能鸣,如今实非这些反军乱党的敌手,但求保存得家小性命周全,若不仰仗他的势要,家小多半要为乱军所害,眼下也只得屈从了......
心中正念之时,金节又瞧见萧唐策马缓缓驶来,在他瞧清自己身上有数处刀伤之后,旋即吩咐身边头领说道:“金将军外损皮肉,且教人取金创药来调治。”
金节听罢忙又躬身施礼,口中仍是对萧唐千恩万谢。眼见自己的妻子与妻妹仍是陷在一众反军之中神情甚是惧怕,金节心中顾虑,也不免又直向萧唐表态效忠,且先让这伙反军头领以为自己是诚心归降,从而确保自己的家小的确能得到萧唐的庇护。
可是金节只说了数句,便见萧唐却缓缓摇头,随即对着他悠声说道:“足下说肯投奔我入伙,实则因体念家小安危,只不过是为势所迫,也并非是真心实意的吧?”
金节闻言面色顿时一变,他再与萧唐的目光对视时,蓦的发觉这个反军大头领的双眼锐利如刀,又竟似能窥探出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虽然惊慌失措,可是金节也只得连声辩解道:“萧任侠何出此言?小人感念恁救命大恩,当真是诚心归顺!”
萧唐却微微一笑,又道:“足下无须惊慌,我等兄弟因义气而群策群力,也无意勉为其难,强迫他人落草。你若是记念我的恩情,有件事倒要请足下帮衬,权当你酬报过情分,以后你我也是两不相欠。”
金节见说心下稍安,可是心中不禁暗念如今周遭军司官兵多是被乱党贼军杀破了胆,但逢战事只恨爷娘少生两只脚而四散逃窜,也没有哪路官军敢拦挡你这拨兵马,若是打探兵防边备,从我这里也套不出甚么声息来......遂仍是有些狐疑的问道:“萧任侠但有吩咐,小人自当竭心尽力,只是我与家小性命全在萧任侠与贵部好汉掌控之中,却不知又有何事能襄助得萧任侠?”
未过多时,金节又见从萧唐麾下兵马中有两个头目带挈个人走上前来。那人身着一席素服,不止生得文弱,满脸也尽是张皇失措之色,金节瞧来与萧唐这伙强寇兵马显然也并非是一路人。
萧唐指着那人,对金节说道:“此人乃是杭州知府赵霆,虽然萧某已公然举事背反朝廷,可是念他并非是虐政害民的败国奸臣,也不愿教他被摩尼教众坏了性命。我欲请足下助我之事,便是待你携家小随我等兄弟走水路北上之时将养好身子后,便护送赵知府与黄学士返至朝廷复命,待立刻江南地界之后,我也自会吩咐麾下水班弟兄寻个去处登陆,随后就要仰仗足下照拂他二人了。方今朝廷不明,纵容奸佞当道专权,陷害天下百姓,萧某既已高举义旗,自也不便调拨人手送还赵知府与黄义士而节外生枝。足下却是行伍军官身份,至于上报朝廷时如何说辞,也全凭足下做主,不知意下如何?”
在杭州城被萧唐收容在麾下兵马行列之内的赵霆,虽然未被当时暴动的摩尼教众寻到而捡回一条性命,可是却又不知萧唐会如何处置自己,这一路上也是心惊胆战的惶惶而不可终日。可是如今听闻萧唐委托面前那个军将护送自己返回京师,赵霆方知自己终能劫后余生,自是大喜过望,也连忙向萧唐感恩戴德的称谢。
而金节一脸惊诧,只怔然片刻,也意识到了萧唐当真是打算在脱离受摩尼教控制的地域之后便肯放他与妻小离开。胸中蓦的似被一股暖流所充斥,金节与身后面露惊喜之色的妻室与妻妹对视一番,再度向萧唐躬身施礼,只不过这次金节与他家小都是发自于内心的感激,丝毫不带半点作伪。
萧唐心想这也是对金节与其家小最合适的处理方式,毕竟在水浒原著里面他是典型的“身在曹营心在汉”,饶是金节会感念自己对他的恩德,可是毕竟也是为形势所迫,既然他就算身处反军也素有归降朝廷之心,萧唐很清楚如果强留金节上山寨入伙,他也未尝不会与官军暗中来往,若是那般,反倒是自己主动将一个细作安插进自己的山寨之内。
此人既然是肯在官面上踊跃抗击金军入侵的国家军将,并且只多他一个对于己方山寨构成不了甚么实质性的威胁,那莫不如就大气些放他回去。至于赵霆与“黄晟仲”这两个专精于篆字书法、作词作赋的文官......强留他们二人在山寨也没有甚么大用,相反的如果将他们无偿放还,这也是向天下表明了自己的确不害忠良的态度。
何况眼见金节如此对自己的感激之情是发乎于心,萧唐暗付待他日后有机缘独领一路兵马时再与自己相会时,遮莫也还会有更大的用处。
又好言安抚过金节与赵霆一番后,萧唐又朝着黄晟仲所在厢车那边踱去,而那位长者也自行下了厢车,面色不亢不卑,朝着萧唐微微颔首作揖,以谢相救的恩情。
萧唐遂也立刻还礼说道:“晟仲公乃当世闻名的词人,又是朝中宿臣,此番倒是教恁老受惊了。”
那“黄晟仲”面露和蔼的笑意,也向萧唐出言道谢,可是他随即又说出一句话来,竟然登时教萧唐目瞪口呆,心中甚是震惊:“晟仲只是老朽的表字,我姓黄名裳,当年便奉官家御旨,遍搜普天下道家之书,雕版印行,委派老朽校对刻印校对前后十余载。却不想在此......生受了萧任侠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