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如今还能逃到何处去?如今宋军稳操胜券,不取我性命誓不罢休,无论我逃往何处,皆是天罗地只能累害得无数教中兄弟因我而亡...到底是我低估了边庭西军的实力,原来宋廷仍是气数未尽,然而宋朝一日不亡,死得就必然是我方腊啊......”
方腊听得司行方呼唤,却是惨然一叹,又长声说罢。在旁的方金芝听了眼中豆大的泪珠又不禁夺眶而出,也连忙说道:“阿爹休恁的说!如今既然尚未被官兵擒住,我等便还有指望!”
眼见自己的女儿悲恸,方腊探出手来轻抚方金芝的头发,又喟然说道:“我苦命的孩儿,本来我不过是雇工出身,全因宋廷昏聩腐坏,任由着贪官恶吏欺诈江南诸地百姓,阿爹以为造反事成,也能教孩儿你得个金枝玉叶的身份,可是如今看来,却是阿爹连累了你啊......”
现在膝下除了方天定与方金芝这一儿一女,方腊另外两子方书、方亳,以及邵氏于歙州、睦州失陷的战事之中为宋军所擒,其它的同族宗亲里面,方七佛在攻打秀州事败的战事中已然战死,年事已高的汪公老佛病故,就连自己的亲妹子方百花在率部节节败退的逃亡路途中被被官军截杀,也在乱战过后不知所踪......
如今既然诸路西军精锐合围,已杀进了帮源洞的秘径,方腊几乎已经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既然做的是舍得一身剐,要把皇帝拉下马的造反大事,方腊自然也有若是事败后遭朝廷酷刑诛杀的心理准备。只是如今他唯一的期望,就是能留有自己的骨血避过劫难,以延续方家的血脉。
可是自己毕竟做得是造反这等大逆之罪,起义失败过后,朝廷也必然会布,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搜捕捉得与自己沾亲带故的所有族人一并处刑诛杀。方腊自知大限将至,届时又有谁能保得住自己儿女的性命安全?
此时邓元觉、王寅、方天定、张韬等人也尽皆前来看觑方腊。而司行方听教主如今自堕威风只怕已是心存死志,他狠狠的一跺足,又急声说道:“圣公!就算是眼下形势万般的危急,可是咱们众兄弟追随恁抗拒宋廷暴政,要做改朝换代的大业,就算是死,咱们兄弟也要赶在圣公之前力战赴难!
教中兄弟奉恁为尊,一并要干成大事,哪个又是贪生怕死的?咱们收拢各处兵马,也仍有与宋军那些厮鸟一战,而圣公却在此搭缠,遮莫却要引颈受戮不成!?”
方腊见说沉吟片刻,终于还是抬起了头来,又道:“我等教门兄弟,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咱们不甘受朝廷奸厮狗官欺凌摆布,既然揭竿而起,自也有慷慨就义的觉悟,如今既然尚有一战的余地,就算是死,自然也要站着死!只不过......”
话说到这,方腊的目光有不禁向方天定、方金芝觑将过去,他也十分清楚如今双方战力相差悬殊,而且官军合围已成压制之势,死地求生,说来轻巧,可是收拢残存教众突围只怕也是九死一生。
倘若自己终将不敌官军围剿,方腊又怎会情愿教方天定与方金芝这对儿女随着自己一并去死?
方腊的眼神又飘向了满脸焦急之色的邓元觉、王寅等教中的心腹,他当然也很清楚眼前这宝光如来与啸山君,论身手在摩尼教中诸多好手里面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奢遮猛将,只不过在两军对垒,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个人的武艺修为所能起到的助力实在有限。如今教门之中诸如陈箍桶、方肥等也仍有些能带兵打仗的坛主、护法指挥教众拼死抵挡外面宋军的剿杀,似邓元觉、王寅这等猛将,留在自己身边最多也只能死命抵挡住几拨宋军的围攻,却能否有其它的用处,而保护得自己的儿女周全?
分析如今的局势,方腊深知现在四面合围前来征剿的宋军注意力势必都会集中在自己身上,残存的摩尼教众,更是官军要重点剿除的目标。然而帮源洞周遭山势复杂,如果托付一身本事过人的邓元觉、王寅等人护卫着方天定与方金芝,攀藤揽葛的寻觅山中偏僻路径潜行出逃的话......只要自己率领残存的教众吸引住官军的追剿,也未尝不能教他们侥幸逃脱。
当然如果自己能够率众杀出重围最好,只可惜机会渺茫,方腊心想将方天定与方金芝留在自己身边反而更加凶险,不如嘱咐邓元觉、王寅等死命守护住自己儿女,一路与诸路围剿的禁军厮杀突围,一路则翻山越岭躲避官军搜捕出逃。能逃出一个,便算一个。
可是就算能够教方天定、方金芝逃脱得去,他们又将投身何处才能幸免于难?
身为造反寇首的宗亲家属,面对官府的层层搜捕,天地虽大,却已无立锥之地。寻常啸聚山林的绿林强寇断不可靠,至于其它暂且能够得以保存的摩尼教据点......方腊忽的又想到了有个名为钟相的人物,他同样在洞庭湖一带利用宣扬摩尼教义拉拢民众,可是自己率领江南诸地大多摩尼教众揭竿而起之后,那钟相反而一反常态的偃旗息鼓,似乎刻意要与方腊所部教众划清界限。
钟相那厮隔岸观火,只怕早已认定我造反成不得事,想必也是打算有朝一日我等若是早官军围剿覆灭过后,他再暗自经营发展段时日,届时江南摩尼教众的首领人物,岂不会被他取而代之?我若失势遇难,而教那钟相再暗中借着摩尼教的名目做大时,又怎能容得我方家的遗孤遗女?
方腊心中正念时,忽的他却想到了当初自己与萧唐于杭州会谈时,虽然当时彼此言语间也是争强好胜,可是那与自己的确也是同为一南一北另一支反抗朝廷的反军首领,如今甚至还已经率麾下精兵悍将杀溃了前往京东路征剿大军的绿林数山共主所说的言语:“......承蒙教主金口玉言,承诺万一我等不敌官军时肯做照应,我也是恁般说法...倘若贵教难以抵挡前来征讨的朝廷大军时,方教主亲眷也尽可投到北地来寻我庇护......”
想起当日反是自己以为萧唐器量不够,不敢挥军广占军州县镇与己方摩尼教众南北呼应,可是如今看来......方腊这才发觉反倒是自己对于时局的发展不及那萧唐深思熟虑。心中虽有悔意可也是晚了,方腊心中一时间虽踌躇不决,可是他也明白如今自己的儿女就算暂时逃脱,将来面对朝廷官府的搜捕也再无立足之地,除了萧唐那一路同样兴兵反抗朝廷的绿林势力,也再没有谁能对犯了谋反大罪的寇首儿女提供庇护。
念及至此,方腊又长叹了一声,并暗付道:除此这一条路之外,我还有的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