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晓敬笑笑,道:“嫂子好,我来看看秦导。”
秦渭的夫人叹了口气,手往后花园指了指,道:“正自己跟自己较劲呢!都没怎么吃饭,就一个劲儿的喝茶!”
明晓敬抿嘴,笑笑,“那我去看看。”
秦渭的大别墅后头,收拾了一个很显精致的小花园,跟李谦和王靖露那种奢华的庄园式别墅虽然不好比,但在当下这个房价飞涨的年代,能有这么一片占地近百平米的花园,已经十足是富人的象征了。
这栋房子,这片花园,和这里的主人,一度是中国电影的高塔。
明晓敬推开后门,走出去。
秦渭听到动静,连头都没回,但很快,他似乎听出脚步声没那么沉重,觉得有点不对,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笑笑,“我说脚步那么轻,你怎么来了?”
明晓敬笑笑,过去秦渭的侧面坐下,道:“闲着,来蹭一壶你的好茶,听听您老人家的训导。”
秦渭笑了。
“训导个屁!”
不劳秦渭给动手倒茶,明晓敬熟门熟路地拿起倒扣着的茶碗,自己掂起精致的琉璃茶海给自己倒了一杯。
“嗯,铁观音?真香!你怎么又喝上铁观音了?”
秦渭好久不说话,似乎没听见一般,只是出神地看着远处。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道:“铁观音的香,不用喝,一闻就知道了,至于仔细品起来,到底算不算好喝呢?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叫我说,不算太好喝!”
明晓敬闻言,若有所思。
抬头看秦渭。
少有的看得那么认真。
他真的已经是快要奔六十的人了,再加上常年不注意保养,片场、剪辑室,一天天的跟个年轻小伙子似的连口气都不舍得停下来喘匀了,烟又抽的凶
原来没有那么刻意地去注意过,此刻认真地看去,才忽然觉得,他脸上的那皱纹,已经像刀劈斧砍一样,有若深辙。
尤其是最近几天,他似乎忽然又变老了一些。
事先没有人能知道,全国上下一致看好的黄金台,在上映之后迎来的,却居然是这样的局面。
首周已经是极为不利,让秦渭当着那么多记者和业界人士时那自信满满的目标,成了空炮,让他很是有些颜面扫地的感觉,谁能想到,次周居然再次大跳水!
对于秦渭的电影来说,次周票房跌幅超过50,简直是此前不敢想象的!
这样的跌幅,用一泻千里来形容都不为过了!
但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这样的讽刺。
黄飞鸿换了导演,一个此前名不见经传,据说只是先后跑着给郁伯俊和李谦跑腿的家伙接过了导筒。这样的人,你很难用艺术家之类的称呼去定位他,而且这部黄飞鸿的续作据说延续了明湖文化的制片风格,投资并不算太高,成本控制得很严,但是居然周周破亿,三周票房已经四亿四千万!
在去年,一部生死门,硬生生从头到尾把李谦、把黄飞鸿给踩在脚下,据很多专家估计,至少压得黄飞鸿损失了五千万的票房,甚至有可能这个损失可以达到一个亿。
今年的黄金台,携胜势而来,还是超级大导演,高达一亿多的重磅投资,截至目前已经超过五千万的巨额宣传费用,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黄金台将会延续去年生死门创造的神话,延续秦渭神一样的强大。
而名不见转的小导演赵河接手的黄飞鸿之男儿当自强,则将很有可能会比李谦的第一部还要惨!
然而,这一切的意料之中的期待,却尽数落空。
最终,饱受瞩目和期待的黄金台,只换来了前两周票房相加只有一亿六千多万,最终票房很可能无法突破三亿!
赔定了!
明晓敬看着秦渭,秦渭却看着远处,浑然不曾在意明晓敬的目光。
过了片刻,明晓敬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尝试开口道:“哥,其实没什么的,我也去看了这部电影了,它并没有那些评论说的那么不堪,只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再说了”
没等她说完,秦渭忽然扭头看过来。
目光犀利,镇定且慑人。
多年对他的崇拜和仰望,使得明晓敬骨子里就对他敬若天人。此刻被他的目光这么一瞪,所有的话都憋在了嗓子眼里。
“你是在安慰我吗?”
秦渭声音低沉、缓缓地问道。
但他的眼神,却绝不像他的语气这样没有波澜。
明晓敬下意识地心慌,转开视线不与他对视这一刻,那双眼睛给她的感觉,像是一只老虎看过来,马上要吃人也似。
“我我”
秦渭忽然嘴角抽动,不知道算不算是笑了。
“你也跑来安慰我!”他笑着道。
明晓敬心里一寒,道:“哥”
秦渭摆摆手,脸上带着一抹自嘲的冷笑,“我从来都不知道,还有那么多人关心我,呵,都塔妈跑来安慰我!”
明晓敬微微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渭看都不看她,已经继续道:“要安慰我?好啊,给点实在的!来,你是影后,现在也是导演了,你来告诉告诉我,老子到底错在哪里了?啊?”
他手臂挥舞着,“跟生死门一样的路子,为什么就塔妈扑了?你跟我说说?说我不用心了,骗钱!卧槽踏马!我有没有用心,我心里清楚得很!”
“那镜头,啊,你去看看,去看看!什么塔妈李谦,什么塔妈傅学隆,他们有我拍的好吗?故事?我塔妈三易其稿,光一个剧本就开了好几次会,写了改,改了废,废了再写!我拍的不好吗?”
“还有剪辑,当年我拍红灯区,我也是这么剪的,结果怎么样?威尼斯大奖!去年的生死门,我也是这么拍的,七个亿!”
“那可是七个亿呀!”
“草!”
明晓敬就那么看着他,一言不发。
说完了,秦渭下意识地摸摸口袋,明晓敬眼明手快,拿起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递过去。
秦渭接了,抽出一根,点上。
抽的很凶。
“草!”他说。
明晓敬抿嘴,看着他。
一根烟抽到一半,他微微起身,摁灭在烟灰缸里。
片刻后,他道:“晓敬,对不起,不是针对你的!我就是就是有点闹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到底输在哪里了!我心里心里窝囊!”
明晓敬探出身子,伸手,握住他的手,“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秦渭挣开她的手,摆一摆,“行啦,你也来过了,走吧!回去吧!该干嘛干嘛,好好拍戏,好好演戏,小心走好每一步,别学我!”
明晓敬张了张嘴,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又坐一会儿,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
茶水已经凉透了。
扭头看,秦渭面前的那一杯,应该是从冲好了倒上就没碰过,茶杯内壁,已经褪出了一圈清晰的茶痕。
她站起身来,“那我走了哥。”
秦渭摆摆手,看都没看她,也没说话。
从侧脸看,神情落寞。
这一刻,明晓敬看着他,从一种侧上方的角度,看着他的侧脸,似乎能够感知到他内心此刻的那种凉入骨髓的无力感。然后,她忽然觉得,那个从来都坚定、自信而强大的秦渭,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被父母遗忘在闹市中的孩子他似乎正在陷入史无前例的茫然无措。
他不解,他焦躁,他彷徨。
明晓敬转身离开。
走到后门的门口,她回头望。
秦渭正在点烟。
大热的暑天里,他就那么坐在那里,后脖颈上有着清晰的汗水痕迹。
面前桌子上,是一杯已冷了不知多久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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