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赤胆丹心范退思(1 / 1)

夜色茫茫。

这个时代的基础设施建设不能与后世相比,即便是官道,也难免有破损坑洼,更没有路灯照明。黑暗往往给歹徒勇气,天一黑下来,秩序的存在感就大为降低,盗贼土匪就敢于出来打抢。是以除非是传递紧急军情或是与之类似的特殊情况,通常而言,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走夜路。

也正式因为这一点,二更时分,在通州馆驿外负责值宿的管家姚八看到范进从马上下来时,便意识到情况不简单,并没声张,拉着范进直入内堂,并吩咐人叫醒了张居正。

等看到范进递过来的花正芳遗章,以及范进自己手书的那份假冒遗章,以张居正之能,竟然也看不出后者有伪造的痕迹。他不得不承认,范进在书法一道的修为简直就是天才,这种作假手段自己亲眼目睹都没法举证,这份手段放眼大明境内其实也少有人及。

再考虑到之前设计引导舆论时所体现出的谋略,这种人属于心计手段和能力都不缺乏的狠角色,即使嘴上不承认,张居正心里也得认可,如果其不是帮自己,而是与自己作对的话……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当然,如果是那样,这样的人在一开始就被自己干掉了,也不会活到现在。

张居正也清楚得很,范进这次是冒了多大风险为自己做这种事。偷换奏章这事闹开来,足够让他身败名裂,即使自己有心回护,其多年苦读换来的功名前程,实际也保不下来。

这种事即便是自己手下的心腹,也未必肯做。毕竟大家投奔张居正求的是升官发财,不是舍己为人。大家在官场上因利益或是乡谊结成的是个团体联盟,而不是主君与死士的关系,没人会为张居正冒这种风险,只有自家子侄才有可能做这种事。

严格意义上讲,范进还不算张家什么人,就连女婿预备役都没混进去。之前自己对他的态度也不算很好,面临棒打鸳鸯的情况下,范进不但没有记恨自己,反倒出死力报效,人心换人心,张居正心中自不可能没有动摇。

其实事情到了这时,张居正就算想要淹没范进的功劳也肯定办不到。这种事不可能大肆揄扬,可终究还是有侯守用这种知情者存在。如果自己继续对范进采取冷处理,那这些江陵党的心早晚也会冷下来,那自己这个首辅便成了孤家寡人呼喝不灵,再想要发动一些攻击,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得心应手。

时势比人强。即便张居正内心深处对于范进再怎么不相信,现在也不得不再次把他和顾实放在一个天平上做比较,结果也不言自明。

他沉吟了好一阵,唏嘘道:“花正芳……是个好官。国朝言官当以其为楷模,如果人人都能有其风骨,则言路清明,百官畏惧,就没人敢怠惰公事,胡作非为了。可惜啊,这样一个人,一直以来抑郁不得志,到最后居然落得如此一个惨痛收场,是老夫有负于他,亦是国朝有负于他。其奏章所言,颇有让老夫自省之处,也有一些地方,是他矫枉过正或是误解于我。但不管怎么说,他上这遗章是发自肺腑,与邹元标那等卖直之徒,不可同日而语。若是他还活在人世,我真想与他同桌共饮,将苦衷对他说明。可惜斯人已逝,这些话便无从谈起。退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个选择是小侄自己心甘情愿做出,并不想要任何补偿。在庙堂在地方,都是为国出力,哪有高低贵贱之分。”

冯保点头道:“这话说得好。应该让天天在吏部闹是那群猴崽子听听,看他们羞也不羞。天色不早了,京里关了门,你肯定进不去。就在馆驿里歇了吧,我说姚八啊,你赶紧带着退思去客房歇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等送走了范进,冯保对张居正道:“太岳,你是个聪明人,一是佳话,一是怨偶,该如何选,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卿儿侄女心里是什么想法,你也清楚得很。范进这种为人脾性,即便侄女另嫁他人,他也不会罢休,到时候闹出其他事来,更为不美。何况他对你赤胆忠心,连做翰林的机会都放弃了,你又犯得上枉做小人么?”

张居正沉吟许久,长叹一声道:“此事等我禀过家母再做计较,总之……我不会让他吃亏,也不会让卿儿抱憾终生。这小子,嘴里说的什么都不要,却要摘我的心头肉,这算盘实在是太精了。等到成了我的门前娇客,又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数,他大概就是卿儿的劫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