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斌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儿,一副大人一般的模样,好似在故意学着侯爷的威严表情,说起话来还真像个主人,却又隐隐有几分可爱。
段雪恨见到他,不知怎地自然而然就有几分亲近感。她从来没在沐府生活过,但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见到沐家的人,常常能感觉到那似有若无的牵连。
晚膳过后,陈伍叫段雪恨到他的卧房。段雪恨走到门口时,见到正在扫院子的杂役、正在远处揶揄地观望她。
“马厩旁边,晚上会有个马夫当值,不是我们的人。厨房那边有道后门,有两个奴仆守着,也不是我们的人。”陈伍沉声道。
段雪恨道:“京师寅时五刻敲晨钟,你们丑时牵两匹快马走后门,我们先到另一个地方去藏身。那三个人我会提前处置好。”
陈伍不放心地说道:“不会有事儿?后门那俩人似乎是锦衣卫军士。”
段雪恨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你告诉我确定的位置,必定不会出丝毫纰漏。”
陈伍点了点头。
俩人又谈论了一小会儿,段雪恨便出门去了。见那扫地的奴仆还没扫完,再次抬头看了她一眼。
等到半夜过后,段雪恨脱掉了外面的衣裙,里面是窄身的深色亵衣,她寻了一根布带将腰一系,这身衣裳在晚上便容易隐蔽、也好活动了。
她站在门后观察一阵动静,便开了一道门缝走出去。
这沐府的外围墙很高,难以翻越,但内宅的墙却只有一人多高。段雪恨熟练地攀上砖墙,出了内宅,连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她走到马厩附近,见那马夫正盖着一条毯子半躺在一把藤椅上,她便走过去,左手捂住马夫的口鼻,右手伸出、在马夫的下颔一掌击去!那马夫连一声都没吭,软软地继续躺在了藤椅上。
接着段雪恨又去打晕了后门的两个军士。
过了一会儿,陈伍果然带着沐斌,牵着两匹马过来了。陈伍还不忘用在马的蹄子上缠布,把马嘴笼上。三人打开后门,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屋檐下,零星挂着几盏灯笼,长街上光线朦胧。周围一片静谧,凌晨时分,大概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
不料他们刚刚走出后门,关好门后走了没几步,便忽然有人喝道:“甚么人?”
段雪恨心里一惊,心道:段杨氏不是早就摸清了这里的底细,外面没有守卫?
那陈伍也是大惊失色,急忙把沐斌抱上了马背。段雪恨道:“已出不了城!你们立刻回府,我先走了。”
就在这时,忽然“砰”地一声弦响!没听到惨叫声,只有陈伍用惊恐的声音喊了一声。段雪恨转头看了一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妇人背影。
段雪恨回过头时,见沐斌的后脑勺上插|着一枝弩矢,陈伍正搂住歪斜在马背上的沐斌仰头大哭。
街对面的一间房门已经打开了,几个汉子手里拿着刀奔了出来。
段雪恨又看了一眼沐斌脑勺上的弩矢,就好像那弩矢正刺在她的心口!她的浑身都是一片冰冷,一咬牙从袖口拔出了半截竹筷,上前两步,准确地对着陈伍的太阳穴刺了下去。
接着她转头就跑,正是刚才那妇人背影跑掉的方向。
这时天空上忽然洒下了豆粒大的雨点,段雪恨浑身很快就湿透了。她的眼前有些模糊,眼泪直往下掉,却没有哭声,脚下也没有停。
雪恨此刻才恍然醒悟:段杨氏从来就没有打算救过沐斌!几个月来,段杨氏彻底摸清了沐府的情况,一开始就抱着刺|杀的决意!
但段杨氏要杀沐斌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沐府内外防备森严,难以潜入;这府邸不小,一时间也难以找到沐斌睡的房间。只有靠雪恨用沐晟笔迹混进沐府,先将沐斌引|诱出来,才能骤下杀|手。
而且,沐家人害沐家人,不正是段杨氏乐见之事?
雪恨全身都被悔恨所充斥,她在心里不断咒骂着自己。
只因那段杨氏说甚么人手不够,她要去湖广;几天之后,雪恨一直误以为段杨氏已经离京了,完全没有察觉这一点暗示是最致命的陷阱……这是雪恨最错的一点!
还有段杨氏总是说二十年养育之恩,这些话都在暗示雪恨:也许段杨氏除了仇|恨之外、对自己或许还有哪怕一丝温|情。在彼此能达成共识时,还是可以暂时来往一阵的。
雪恨而今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彻底!
沐斌那装作大人的可爱神情,在冰冷的雨夜中,再次浮现到了雪恨的眼前。她还在雨中奔跑,但是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