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晚上,朱高煦在桂林府城南面的军营里,便得知了王斌去进攻吴高部的消息。
朱高煦一晚上都没睡好。
王斌率领的前锋军战败是注定的事,朱高煦对胜败没有一丝期待;他在尽量让自己面对现实之余,又隐隐带着一丝侥幸,希望的只是王斌部能死里逃生,免遭全军覆没的厄运!
吴高麾下有十万大军,不可能给王斌一点获胜的机会;如果吴高真的那么无能,“靖难之役”时,朱棣就不必要用离间计对付吴高了。因为愚蠢的庸将在敌方反而有好处。
这样的等待,相当煎熬。朱高煦仿佛在等待着宣判的结果,一颗心悬在半空,一直不能落地;他实在放下不那一丝侥幸的机会。
桂林府南部地区的风景很好,平坦的大地上,青山绿水,十分清晰明净。
第二天早上,朱高煦骑马走上官道时,却无心欣赏美景。或许风光景色的美妙并不重要,真正能打动人的只是自身的心境。
到了下午,各部人马开始扎营,并派人到四面去筹办一些粮食。朱高煦终于再次得到了王斌部的消息。
果不出其然,王斌的前锋军大败,将士伤亡走散了近两千人、辎重军械丢失大半!但好在他们避免了覆灭……王斌等人在败退之后,利用了一处湖泊地形抵抗到天黑;他们趁敌军退兵,连夜朝西北方向撤退,终于才脱离了战场。
在一栋瓦顶民房里,诸将传阅了这份奏报,大家都沉默着。一些人留心观察着朱高煦的神态。
朱高煦被晒成了古铜色的脸,一会儿泛红、一会儿泛白,怒气压抑在其间。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或许是早有心理准备的缘故,他现在竟然还隐隐有点庆幸。王斌部虽然损失不小,一时半会儿已难以重新参战,但至少绝大多数将士活下来了;只要人还在,假以时日,仍可恢复战力!
但一时的庆幸,并不能掩盖朱高煦的恼怒。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一场败仗,却给整个战局带来了严重的影响。
汉王军的首战失败,士气必将此消彼长。
本来吴高军到处逃窜、麾下的将士必定有沮丧情绪,但他们的首战大胜,又会让吴高重新赢得将士们的信任……如果主帅不被信任是十分糟糕的情况,军令传下去会被质疑,执行部署时也更可能出现问题;战阵上就像赢家通吃,连续获胜的主将优势只会越来越大!
况且朱高煦的中路军兵力不足,对付吴高、之前就处于逆势;现在王斌部一万多人战力大损,数日之内难以恢复,朱高煦只剩下不到六万步骑了。
简陋的堂屋里一阵死寂。朱高煦绝口未提王斌,他终于开口道:“明日拔营,中路军诸部仍沿原先的安排,继续南下!吴高未调重兵灭掉王斌部,敌军还是想跑;吴高的第一个目的地,必是贺县。照距离来看,咱们能在平乐府附近截住他们。”
赵平抱拳道:“王都督的人马尚在洛容县以北,在吴高军到达平乐府之前,他们恐怕无法赶来了。咱们人马不到六万,若靠近敌军,吴高会不会拼命?”
朱高煦沉吟不已,他觉得有这个可能。
现在吴高军向东行军,汉王中路军向南偏东方向行军,两军朝着同一个地方走,距离越来越近;而桂林府南面地区,视线比较开阔,道路很多。如此一来,斥候来回时间短,打探彼此的军情就更加容易了,朱高煦有多少人马难以再掩藏。
朱高煦寻思了一会儿,便断然道:“那也得拖住吴高!待盛庸军到达梧州、然后北上;那时吴高军要是还没到贺县,咱们便能以优势兵力,对吴高军展开决战!”
风险确实不小,朱高煦却下定决心冒险。否则放吴高军十万人去了江西的话,将来湖广大战,说不定这股敌军还能赶到参战;彼时汉王军将更加势弱。
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朱高煦已认定,此时的冒险是值得的……
从八月初八到初九两天,断断续续从洛容县那边又传来了一些奏报,有随军文官的信、也有守御府北司武将的禀报。渐渐地,朱高煦了解到洛容县之战的具体细节了。
他觉得陆凉卫指挥使陈贞,颇有些将才。遂派人去前锋营中,命令陈贞暂领前锋军兵权,召王斌回中军述职。
初九日傍晚,大军择地扎营。朱高煦召集军武,又把王斌召来中军行辕。
朱高煦坐在一间破旧堂屋上的方桌条凳上,周围的大将文官侍立两边。等了一会儿,便见王斌从门口的亮光中,走进了采光不好的屋子里。
王斌径直跪到地上,磕头道:“末将不听王爷军令,在吴高军前大败,罪有应得,请王爷发落!末将绝无半句怨言。”
朱高煦听到这里,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变化。但他马上更是怒不可遏,“砰”地一掌拍在木桌上,指着王斌大骂道:“他|娘|的!你是不是觉得为本王挡过铳丸,命是捡回来的,便可以目中无军法,恃宠而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