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侯显便来到了御马监的签押房。王景弘吩咐他的干儿子、在外面的大堂上守着,他便带着侯显进了屋子。
侯显年龄比王景弘大,两鬓已经斑白,但他的身材比王景弘魁梧,脸部骨骼十分突出。因为侯显是年龄稍大的时候、才被明军俘虏,变成了宦官,所以相貌长得更像一个男子。
王景弘简单说了几句情况,声音压得很低,然后把那只木船和纸张给侯显看。
“侯公公很早便在燕王府管事了,应该知道更多的内情。”王景弘不动声色道。
侯显的脸渐渐涨|红,怒气仿佛从粗大的毛孔里溢出来了一般!他沉声道:“郑公公的仇,咱们若不报;将来咱们死了,谁来报?”
“嘘!”王景弘皱眉转头看了一眼,“侯公公息怒。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侯公公何不先仔细谈谈,这里边究竟有多少内情?”
侯显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他沉重地呼吸了一会儿,总算是稍微平静下来。侯显指着纸上的字道:“除了签押的名字外,别的字应该是黄俨写的。”
王景弘一副思索的模样,微微点头。
侯显接着道:“黄俨与郑公公结怨,没有二十年,有十年是必定的。当年二人同为先帝亲信近侍,深受先帝信赖;但黄俨妒忌心极强,渐渐地便与郑公公暗斗起来,几番相互拆台。又因黄俨与赵王(高燧)亲近,先帝为了分开二人,终于把黄俨派去侍候赵王了。
黄俨视作是驱逐,把帐算到了郑公公头上,稍有机会便在先帝跟前谗言,并多次暗里整郑公公,仇怨从来没化解过!这一回必定也是黄俨所为,他欲趁势落井下石,把郑公公往死里|整!”
王景弘恍然道:“这么说来,杨庆是黄俨的人?杨庆背靠黄俨的关系和财物,巴结上了当红太监海涛,然后进入司礼监;如此才有机会在皇爷皇后身边谗言?
而‘验金一百两’是黄俨亲笔写的。黄俨派心腹拿着硬货从北平送来京师,又怕跑腿的宦官中饱私囊,故亲笔写了条|子,好叫杨庆签押之后,拿回去核对……”
侯显点头道:“眼下这些事尚未证实,不过咱家敢肯定,多半正是如此!除了黄俨,谁会处心积虑地煞费财力人力,非要对付郑公公?”
王景弘想了想问道:“那这纸条、是怎么到郑公公手里的?”
侯显摇了摇头。此事的前因后果,现在他们实在难以得知了。
王景弘又沉声道:“故此,咱家才劝您息怒,万勿心急。冤有头债有主!杨庆虽可恶,最坏的人却不是杨庆、是躲在背后的黄俨。”
侯显道:“此贼不死,难消咱家心中之恨!咱们一定要将其碎|尸万段!”他虽赞同王景弘的意思,但情绪仍很激|动。
王景弘就要冷静得多,他指着那只两瓣的木船,“这只船……”
“里面还有东西?”侯显定睛观察着。
王景弘摇头道:“郑公公是有大志向大胸怀之人。他把东西藏在一只木船里,所为者、应该不仅是想让咱们复|仇,还有更大的寄寓。不然郑公公为何不把纸条藏在别处,一定要刻出一条船来?郑公公也应早作安排,把东西提前给咱们才是。”
“有道理。”侯显道,“郑公公既然早有警觉,却为何没有告诉咱们半句?”
王景弘道:“因此咱家才认为,郑公公另有它意。他用性命的代价、说出一番无声的话,是为了不让咱们轻视他的希望:这只海船!希望咱们想办法将出海的大事,继续传下去;而这也是咱们效忠的大明太宗皇帝,胸中之大志!”
侯显花白鬓发前面的太阳穴上、青筋鼓起,他转头拿袖子用力擦了一把眼睛。
王景弘叹了一声道:“不过太难了。当今皇爷似乎无意此事,没有皇爷出面力排众议,朝廷不可能准许海船继续扬帆远航。”
二人对坐着,良久无语。
窗外的秋雨仍在下,淅淅沥沥的,秋冬之交的云层里不闻雷声。院子里也没有人,一时间这里显得十分寂静,死寂!
在这潮|湿而死寂的气息中,沉默的王景弘觉得很沉闷、很压抑。
王景弘望着窗外,又仿佛看到了梦中的景象,波涛汹涌的大海!成排的巨舰在海浪的怒吼声中荡起,写着“明”字的军旗有力地招展。而郑和仿佛就站在雨中,迎着波涛,他的身躯显得特别高大,斗篷在大风大浪中飞向空中;战舰颠簸不定,他的身体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正静静地眺望着远方,无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