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珙在翰林院里与几个大臣争吵了一下午,但甚么事也没干成。
他走出大门时,忽然眼前出现了点点轻盈的白色,让他从烦闷的思索之中回过神来。袁珙定睛一看,原来地面上正飘着小小的雪花。
他微微有些意外,当他走进翰林院的时候、明明没有下雪的。于是他不禁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在零星的雪花深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十分阴沉。雪花没有给他惊喜,云层却一如他的心境。
袁珙仰着头许久,又转过头看向承天门城楼,华丽的楼阁宫墙在雪花之中,那些建筑仿佛笼罩着些许幽怨。
偌大的皇宫,十分宏伟。但袁珙一想到住在里面的皇帝、此时在干甚么,他便忽然觉得:整座皇宫似乎已失去魂魄、只是土木堆砌的建筑罢了。
“唉……”袁珙犹自叹息了一声,便回过头来,径直从千步廊上往南走。
他走到太常寺的门前,稍微停了一下。此时的时辰还未到酉时,但袁珙没有再回太常寺衙署。他径直带了车马随从,出皇城去了。
袁珙派人找了家药铺,随便买了两根人参,便下令马夫去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已多日闭门谢客,袁珙送上礼物,言明想探望魏国公的病情。府上的奴仆引他到倒罩房等着,派人上了茶。
过了不久,进去通报的奴仆便回来了,请袁珙入内面见魏国公。一般人见不着生病的魏国公,不过袁珙是每次都几乎能见到。
袁珙见到徐辉祖,行礼之后,便好言问了两句病情。但见徐辉祖衣冠不整,披着一件袍服起来、连腰带也没系;屋子里确实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外边下雪了,洪熙元年京师的第一场雪。”袁珙口气无力地说了一声。
“嗯。”高大的徐辉祖轻轻点了一下头,但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好像早已知道。
袁珙觉得徐辉祖应该提前知道了的。因为看徐辉祖的气色,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所以他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间卧房里、充斥着难闻药味的斗室。
沉默了一会儿,袁珙终于忍不住抱怨道:“高贤宁擅自上书弹劾张辅,有关谷王的事,奏章走的还是通政使司!朝臣竟然认定他受我指使……唉!”袁珙甩了一下手,十分冤枉的样子。
徐辉祖轻轻咳了两声,开口道:“高贤宁似乎并非袁寺卿的人?他是因上书劝立太子,才会被人认为与皇后有关系。”
袁珙听罢顿时有了些许欣慰,马上回应道:“若是朝臣都能像魏国公一般睿智,诸事何至于此?”
“袁寺卿过誉,过誉了。”徐辉祖忙摇头道,“只因袁寺卿说、高贤宁与你无关,俺觉得你说的实话,方有此论。”
……徐辉祖说完这句,便不再找新的话题,只是沉默地靠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等待着甚么。无事不登三宝殿,袁珙今天上门,当然不是为了告知徐辉祖外面下雪、以及抱怨两句那么简单,按理必有要事。
徐辉祖等的,正是袁珙把事情说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袁珙再次开口道:“宁远侯(何福)已被押解进京,现今被软禁在府上。张辅屡次上书弹劾何福,揭其勾结叛王吃里扒外的罪状。朝廷就这么关着宁远侯,时间稍长,岂不是默认宁远侯有大罪?”
徐辉祖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
袁珙沉声道:“下官以为,宁远侯必定是冤枉的!事情明摆着,张辅欲借机党同伐异,意欲清除异己、让宁远侯等一众人都失去圣上与朝廷的信任!”
徐辉祖不动声色地问道:“可有凭据?”
袁珙顿时愣了一下。因为何福确实是徐辉祖举荐的人,徐辉祖此时不为何福说话,恐怕着实叫人有点意外。
袁珙想了想,说道:“构陷江阴侯就是凭据。他(张辅)能干一件事,必定会干第二件相同的事!”
徐辉祖已顾不得生病的细节,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伸手拉了一下披在背上的袍子,便在屋中间来回踱了几步,埋头看着地砖。
袁珙的话无不道理。
实际上徐辉祖老早就有点怀疑何福,但正因张辅构陷吴高的事、才让徐辉祖打消了疑虑;其中缘由,与袁珙的说辞并无二致。
徐辉祖沉吟片刻说道:“张辅上奏章的时候,俺还没生病。俺看了那些奏章,若张辅所言为实、那他的说法无不道理;何福带兵的能耐,俺还是知道一二的,不该犯那些错误。”
“他(张辅)所言当然不是实话!”袁珙正色道,“魏国公记得江阴侯的事吗?张辅的凭据来自威逼利诱,哪来的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