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起身道:“王贵,等段夫人写了供词,你给收着。”
王贵躬身道:“奴婢遵命。”
朱高煦走到雪恨旁边,她的耳朵忽然微微一红,眼睛闪避开了。朱高煦道:“等王贵的事办好了,段杨氏交给你处置。我还有要事……”他抬头看了一眼东边太阳的位置道,“差不多该准备出发了。”
一向沉默寡言的雪恨忽然开口道:“我等你回来。”
朱高煦道:“再说罢,最近我可能会很忙了,‘伐罪之役’最后的决胜阶段,就在眼前。”
他说罢离开厢房,对跟过来的宦官宫女道:“跟过来,帮我披甲。”
“是。”
朱高煦换下了身上的红色团龙服,穿上武服、锁子甲,挂上冷锻札甲,然后便走出中军行辕。他带着数百骑护卫精骑,先出了衡州城南门。
果然大军调动有点麻烦,东洲岛那边的主力马军、至今尚未抵达衡州城。
数百骑兵,便站在城门外等着。将士们都在战马旁站着、手里牵着缰绳。朱高煦心里仍然充斥着对巨大“胜利”的喜悦与期待,他坐在战马上,脸上挂着笑容。
……此时中军行辕内,段雪恨还在门口呆呆地站着。她在这里很久了,王贵也早就拿走了供词。
不知过了多久,雪恨才慢慢地走进了厢房。厢房里只剩下她们二人,之前“沙沙沙”的笔毫书写声音不见了,沉默的气氛中、周围仿若一片死寂。
曾经,雪恨有过剧烈的愤怒与恨意,想方设计想找出段杨氏!但终于一无所获。
没想到段杨氏忽然自己送上了门,此时雪恨反而表达不出内心的波澜。“母女”二人再次见面,竟是无言相对,连雪恨自己也没料到。
良久之后,段杨氏才开口道:“沐斌之死,并不是你的错。”
雪恨冷冷地叙述道:“这是你与汉王的买卖。”
段杨氏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件事是怎么回事、道理你都懂。你不是愧疚,而是愤恨、愤恨我欺骗你。”
“我杀了你!”雪恨忽然呼吸不顺畅一般喘|息着,她瞪圆了眼睛,一张苍白而秀美的脸、此时却有点扭曲了。话音刚落,她便猛地伸手掐住段杨氏的脖子!
段杨氏完全没有挣扎,她甚至带着些许安详、温暖、期待的表情,轻轻闭上了眼睛。雪恨看到这样诡异的表情,手劲不受控制似的、无法用力掐下去了。
雪恨咬牙道:“我当然愤恨你,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我也恨我自己,竟然那么容易被你蒙骗……”
段杨氏睁开眼睛道:“你是我养大的,你骨子里便亲近我,要骗你很难吗?动手罢!”
雪恨忽然泪流满面,身体一软,说道:“我问你:你养了我那么多年,真的从来没当我是亲人?”
“哼!”段杨氏冷笑道,“你身上流着沐家的血,孽|种。我看你越惨,心头就越高兴。”
雪恨再次掐住她的脖子!这次她用力了,段杨氏的眼睛也很快翻了过来,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咕咕”声音。
“我不杀你!”雪恨忽然猛地收力,满脸泪水地哽咽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活着比死更惨,我要看着你受活罪……”
此时雪恨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下不了手,还是真想报复段杨氏!雪恨从小做那些密事、整个人都很冷酷无情,但她内心似乎有点软弱。
段杨氏咳嗽了一阵,用力呼吸了一会儿,她忽然哀求道:“你快杀了我罢,你让我死!”
雪恨摇摇头。
段杨氏简直神志不清也一般,这时再次笑了起来,她得意道:“我这双腿上,中了很多铅弹,医不好了!那一天不会太久……”
雪恨不再理会她,转身默默地走出了厢房。
你不是愧疚,而是愤恨、愤恨我欺骗你……段杨氏的话,依旧萦绕在雪恨的耳边。
她已经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愤恨、还是愧疚?放不下的亲情,是养育之情、还是血脉相连?
湖广的深冬,院落里的树枝上还残存着一些枯叶,风一吹,偶尔便有一两片凄凉的叶子飘在空中。落叶尚且有根,人却常常不知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