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中的大明船队,依旧毫无动静。光秃秃的桅杆上没有风帆,一片死气沉沉。无数的巨舰,排列着比较整齐的矩阵,都在水波中轻轻地摇曳着。此情此景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宏伟的水上遗迹被遗弃到了这里。
真腊人觉得很蹊跷。最前面的战船、已经逐渐靠拢明军了,人们连明军船头的那门甲板铜炮,亦已尽收眼底。
忽然之间,迎面吹来的东北风中,竟然飘来了“叮咚”一声古筝弦声。事情更加怪异。此刻,明军难道不该惊慌失措吗?
不止一个真腊将领,已经直觉到事情不太对劲。
但是明军巨舰已经近在眼前,于是真腊人一时间没甚么实际的行动。即便他们马上想调头,风帆海船也不是立刻能够办到的。无数的船只,仍然随着惯性向前飘去。
风中的隐约古筝声音,随后变成了一首古朴的曲子。
那旋律似有些伤春悲秋的伤感,节奏却从容不迫。真腊贵族们,甚至从这舒缓而典雅的韵律中、感受到了几分傲慢;因为大概只有地位足够的人,才有资格故作高雅罢?
没一会儿,一艘巨大的宝船上、极具东方古典色彩的雕花窗户里面,传来了一阵字正腔圆的唱音:“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歌声隐约带着大明国那边的戏腔,一咏三叹。他好似在感概、又宛若在怜悯,怜悯着没能被佛主普度的众生。
远处一艘巨舰的甲板上,桅杆之间一列蓝黄色的旌旗缓缓升起了。
刹那之间,横摆在水上的战舰甲板下面、侧舷陆续打开了一排方孔。黑洞洞的炮口、黄灿灿的铜炮伸出了船孔。
几乎在片刻之后,两排交差的红色三角旗也升起,随之传来的是一阵阵呜咽的号角声。
“轰轰轰”远迈雷鸣的炮声、在各处骤然响起。因为距离非常近,炮声与火光几乎同时让真腊人感受到了。海面上的火光闪耀、亮得夺目,白烟在各处腾空而起。烟雾腾腾之中,炮口喷射的火焰,就像云层里的闪电。
明军的大炮陆续轰鸣了许久,稍微消停之时、海天之间的震响仍未停歇;隆隆的战鼓在四面敲击着,宛如炮声的回响和余音缭绕。
战鼓声之中,只见明军大阵的后方、一些战船已经升帆了。人们用滑绳把硬帆拉上去,几乎只在须臾之间。大船顺风鼓帆,开始缓缓向前加速。
真腊大将军站在船头,双拳紧紧握着,注视着前方。远处的战鼓声,掩盖不住联军船队中的嘈杂与喧嚣。惊恐的叫喊与惨叫声响成一片,在风中“嗡嗡嗡”直响。
而身边那个满刺加使者,早已震惊得目瞪口呆,整个人呆若木鸡、好像被大炮震傻了似的。
过了许久,满刺加使者才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道:“为甚么?怎么可能?”
“大将军,我们该怎么办?”身后另一个声音传来。
真腊大将军没有马上回答。
刚才的一通震天动地的炮击,阵仗非常骇人,杀伤力却不是太大。虽然双方已经比较近了,但明国人的炮弹、仍有很多没打中目标,即便打中了,一两枚实心弹也无法马上击沉船只;多半是造成船体破裂、或者人员伤亡。而且联军受损的战船,只有前面那一排,还不足以影响全军的兵力。
此时最危险的地方,在于明军出动反击的那些战船。它们会随后靠近到眼前,对联军进行毁灭性的攻击。
真腊部将又道:“明国人有备而来,请大将军下令后撤罢!”
大将军依旧沉默着,他心道:已经来不及了。
该死的东北风!
此役原本最不重要的细节、便是风向,这时却成了联军最致命的地方。东北风,对于正在反击的明军是顺风,可以让他们非常迅速地、抵近联军海军大阵。
面对已经以纵队开始航行的敌舰,真腊人、满刺加人临时才让战船调头,哪里还有时间?
还有一个要命的地方。联军的船只非常多,如果旗舰只通过金鼓传达讯息,大量的战船就可能立刻各自溃逃;因为只通过简单的声音,人们分不清后撤与逃命的区别。
而大将军想传达更准确详细的军令,却是不现实的事。在这危急关头,怎能还有机会派船出去、口头传达军令?
不过无须大将军下令后撤,只见前方的许多船只、已经擅自开始调头想跑了。
大将军观望着海面上的各种状况,心道:无数的战船都还在,可是形势已经无法收拾。目前恐怕已不是抉择的问题,而是任何人都无法控制局面了。就好像飓风已经来临的时候,人们只能忍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势一步步发展,而不能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