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为首那个衙役听到周楠问,答道:“流民衣食无着,做奸犯科者有之,在码头扛包出苦力者有之。不过,这年头天上不落黄谷,就算你要要做大奸大恶之徒,也得花些力气才成。其中就有些流民以往在老家吃惯了松活饭,不肯受苦。就在街上摆摊给人耍卦、拆字、卖打药骗人钱财。”
“其中有一个姓郝的,以前是浙江新昌人氏,听说还是当地庙祝。倭寇乱起时,携妻带小一口气从浙江逃到淮安。路上盘缠花尽,只得将他随身携带的女娲神像摆出来,乍称女娲娘娘附体,哄些香火钱维生,听说还在本地收了十几个弟子,有些名气。”
“女娲娘娘主子嗣,其中有一个妇人常去他摊前求告,舍去了不少钱财。此妇人的丈夫体弱多病,做那事的时候常感力不从心。就在昨日,夫妻蹲论,也不知道这家男人怎么回事,竟使得那妇人难以自执。兴起之时,大叫一声感恩恩师,得此快活。那家男人顿觉不妥,今日白天想了一气,怀疑自家婆娘和那郝庙祝有私,就纠结了邻里熟人要打上门去。”
古人的基层组织严密,以乡里和血缘为纽带聚住在一起,很抱团。尤其是逃难的百姓,受人欺负,同乡人都要站出来。
于是,这事一起,双方的人越聚越多,眼见着就要酿成流血事件。
周楠一阵无语,这什么裤裆下的烂事啊!据刚才衙役的讲述,那个郝庙祝其实挺惨的。明朝有一整套完整的国家公祭系统,每个府县都要官办的庙宇,比如火神庙、关公庙、女娲神宫庙祝都会登记注册,每年国家还会拨下款子给他们使用,算是吃皇粮的在编人员。
郝庙祝是公家的人,逃难到淮安之后,也去找过山阳县衙门,想在这里落户。结果引起了所有庙祝的公愤这纯粹就是来抢饭碗啊!
府城里的国有宗教企业就那几个,每年国家拨下的款子自有定数。你一个外乡人要想在城里建一座女娲宫,土地谁出,建宫观的钱谁拨。最可恶的是还要分去许多信徒,这断断是不能容忍的。
受到本地庙祝的排挤,郝庙祝混不下去,只得在出租屋里摆下女娲娘娘的神像,偷偷地引些善男信女过来烧香,念上几段经,混点香油钱过活。
大约是这姓郝的也有几分察颜观色的本事,说不好也懂得一些心理学的原理,生意还算过得去,倒是小发了一笔,准备在淮安安家落户。再不回江南那夏热冬冷的苦寒之地去。
今天遇到这种事,要被本地人打,估计以后也无法在淮安城中立足。
郝庙祝是外乡人,要想落户此地,想必也不会在淮安勾引有夫之妇。
那妇人的丈夫也是可笑,能够使得自家婆娘满足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他却怀疑妻子与人有私情,难不成每次都要草草了事才得意?
愚昧,落后,荒唐,无聊。
不片刻,又有一人跑过来,拜见过周大人之后,自我介绍说他姓毛,是郝庙祝那条街的邻长,也是租屋给郝庙祝的业主,特来引官府过去弹压。
走了两条街,便到了郝庙祝的出租屋。果然,院门口聚了三十四人,分成两拨。叫嚣着,互相用棍棒朝对手捅去。
口中都在高声叫骂,一时间,“直娘贼!”“狗吃不剩”“娘希皮”之声不绝于耳。又有人骂:“哪里来的山越狗,竟欺到咱们淮安人头上了,打死他们!”“日他娘的淮安人,欺负咱们外乡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们跟倭寇打呀,逃我们这里来做什么?”听口音除了淮西方言,还有浙江话,反正都是一气儿的地图炮攻击。
不用问,操浙江口音的人应该是郝庙祝的老乡听说淮安人欺上门来,都跑过来助拳。
还好法制社会,官府实行的又是威权统治,怕闹出人命,双方基本克制。只用冷兵器隔空交火,雷声大,雨点小。
现在双方都将这件很简单的民事纠纷上升到地域问题,火气逐渐上升。
周楠看到眼前的情形,心中暗自叫苦。从他内心中说,倒是巴愿这一架已经打起来,一打,有了死伤,他这个理刑厅的知事处置起来也简单。大不了按照法律办,杀人偿命,伤人及盗抵罪,下手抓人就是,是非对错同他周某人也没有一钱关系。简单清爽,也不影响他去紫萧姑娘那里欣赏音乐。
现在好了,刑案还没有发生,现在只算是民间冲突,作为一个官员就得去调停。世界上哪里有叫双方都满意的道理,一旦调停失败打起来,责任就要落到他周楠的头上。
作为一个在县衙里干过基层工作的,周楠实在太明白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官场规则了。
今天这事得用最短时间,最简单的办法解决了。一拖,就要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