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段承恩大约五十来岁,瘦瘦小小,颧骨高高坟起,眼眶深陷,如同一具骷髅。他下颌有一丛雪白的山羊胡子,眼睛精光闪闪,看起来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段提学戴着表示身份的进德冠,一身大红袍,胸口绣着一只锦鸡,看得人好生羡慕。
最奇特的是,段大人右手小指外侧还多了一根手指,竟是少见的六指。
段承恩点点头,打开卷宗,一边看,一边说:“本官乃顺天府学政官段承恩,按照朝廷制度,游学士子都必须要学政衙门报备。衙门也有教导生员,督促起读书的职责。听说周大人将淮安生员武新化捉拿入狱,并欲用大刑法,此事可真?”
说着话,他右手第六跟手指微动,如同正在手挥五弦,弹一阕笑傲江湖之曲。
明朝实行严格的户口制度,百姓出门必须有路引,无故不得离乡。但有功名的书生不在此例,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游学天下。
不过,问题又出来了。书生们到处乱蹿,也不好管理。
于是,朝廷又颁布了一道法令,书生在一地居住半年以上,就得到学政衙门登记,地方上的教活动也必须出席参加。
周楠道:“倒是没有用刑,毕竟是名教中人,体面还是要的。不过,武秀才毕竟涉及到通奸案被拿了现场,下官只是将他暂时收押到班房里,择日审讯,平日里也是两餐无忧以礼相待的。这些都当事人的口供,还请提学过目。”
“住口!”段提学好歹是从二品的大员,可没有将周楠这个小行人放在眼里,训斥道:“周大人,你也别说什么口供。你看看你做的这卷宗上面,证人都是你衙门里的官吏,做得了准吗?分明就是你栽赃陷害,好大胆子!”
段大人这一声“住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愤怒。
堂堂朝廷大员,武新化还攀不上他这根高枝,至于这姓武的是谁,老段也没兴趣过问。
其实,下面的衙门要整人,做假供词也是常事。但周楠明知道武新化是个秀才,就悍然抓人。如此大案要案,审讯的时候,又不派人来请学官旁听监督,那就是坏了制度坏了规矩。
那就是不给他段大人的面子。
试想此事若不管,以后谁人还将学政衙门放在眼里?
这已经涉及到地方民政和学政系统,实务官和掌管意识形态的官员谁说了算的原则,原则不能退让。
周楠却是不惧:“铁证如山,容不得抵赖,凡事都要讲程序,既然提学过问此案,还请示下。”
段承恩不知道周楠给自己设了个套,不屑地说:“什么铁证如山,当得了真吗?证据不足,得发还重审。另外,堂堂士子,怎能辱于狱卒之手,马上把人给我放了。有可信的新证,再报到学道来。”
“好的,下官马上回去放人。”
周楠如此干脆,倒出乎段承恩意料。
接着,周行人又低声道:“学生马上就要参加顺天府秋闱加试,一定不辜负提学期许。”一定戒骄戒躁,考出佳绩。
说完,就递给六指琴魔段承恩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周楠如此俯首帖耳,倒出乎段提学的意料。
段承恩何等人物,立即听出周楠话中的意思:段大人你要让我放武新化,好说。那么,顺天府秋闱加试你老人家是不是也放我一马?咱们做个交易。
好个不识数的东西,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本学政谈条件?
“无耻之尤!”段提学勃然大怒,抓起案上的卷宗“哗”一声就摔到周楠面前。
周楠心中一阵狂喜:开火了,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