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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太监们相互之间的称乎也有讲究,若是小太监已经拜了门,则要称自己的顶头上司和恩主为干爹。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仅仅是下级面对上级,则称公公。平辈之间,唤着“家。”比如,黄锦可以喊陈洪为陈家,陈洪也可以喊黄锦为黄家。
陈矩这句话一说出口,已是彻底把陈洪得罪了。
陈洪怒道:“好个卑贱的混帐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地方,拖出去!”
话刚说出口,他才自觉失言。对他这种身份的人来说,要惩处一个小太监是何等简单的事情,下来寻个由头轻易就能打死了。内廷不同于外朝,政治生态严酷得很。但这种芥子大点的事情,当着皇帝和众内外相的面,却有失体统。
果然,就有一个秉笔不满地说:“陈家,内阁送来的折子你留中不发,已是不妥当,倒显得我司礼监没有担待,庸政懒政,难道这学生的话说错了吗?”
陈洪被他呵斥,一张脸变得铁青,想发作却说不出话来。
看他吃憋,周楠心中暗笑。内廷外朝,能够身居相位之人谁不是智谋过人,惟独这个陈洪卤莽冲动,是个特殊的存在。嘉靖用他,其实用的也是他的没脑子和不高兴,唯上命是从,敢打敢杀,是一把好用的刀子。
如今这把刀子有了自己的思想,不听主人的指挥,鬼知道刀尖会转向什么地方。
陈洪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一直没有说话的黄锦喝道:“都安静,也不看看场合,当着万岁爷的面,你们成何体统?”又朝陈矩摆了摆手:“跪书堂外面去。”
“是,黄公公。”陈矩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
“咯咯,咯咯。”突然,嘉靖讽刺地笑起来:“继续,继续吵,还是那句话,很多事情不辩不明。刚才这个叫什么的……”
黄锦补充:“内书堂学生陈矩。”
嘉靖:“这个叫陈矩的已经退出去了,你们抓紧吵,尽快吵完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朕这里可没有给你们准备午饭。”
黄锦:“万岁爷的御膳实在是乏善可陈,滋味不好。”
宫里的御膳都有一定之规,实在难吃得紧,就连嘉靖也不太想吃,除非遇到重要的场合。平日里都是几碟子小菜和一碗米饭,一两个馒头了事。
听他逗趣,嘉靖面上微微一笑,众相也跟着笑起来,气氛得以缓和。
可就在这个时候,嘉靖突然将脸一板,冷冷道:“民以食为天,除了吃饭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吃不起饭,天下就要大乱。所以,大伙儿有的吃就尽快吃。但只一点,别端着张家的饭,反想把这边吃光了,是不是再去李家吃一台,也不怕撑死?”
稍微缓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陈洪就算是再笨也听得出天子话中的意思,冷汗如同溪水一般从额头上流下来。
嘉靖:“空明案拖得实在太久了,致朝堂人心动荡,大家都不做事了尽顾着扯皮。人犯交给刑部吧,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并东缉事厂会审,你们都起来,回了。”
众相同时胡乱地站起来,欠了欠身:“是。”
周楠心中一阵欢喜,这事到现在成了。
嘉靖突然道:“袁阁老,朕这么处置,你可满意?”
“臣……惶恐。”这个时候,轮道袁炜冷汗直流了,天子早已经看出他是幕后推手。
以舆论逼迫天子表态,这可已经引起皇帝的不满了。
“惶恐?”嘉靖还在微笑:“回话。”
袁炜:“臣以为,此案关系重大,需要公开公正审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陛下圣明。”
“圣明,圣明,人人都说朕圣明,那是人家给朕面子啊,袁阁老你这也是给朕面子。”嘉靖一挥袖子:“周楠你跟朕来。”
“是,陛下。”周楠忙跟了上去,他不明白皇帝叫自己过去做什么,这随侍驾前的机会是自己费了老劲才争取回来的,今日得把握好了。
既然天子表态,众人也不再耽搁,各自回到工作岗位,该批红的批红,该行文的行文,该办交接手续的办交接手续。
周楠落到最后面,出了内书堂,就看到陈矩远远地跪在一边,也没有人搭理,渺小得如同一粒微尘。心中顿时大急,自己这个学生今日得罪了陈洪被罚跪在这内书堂门口,如果不出意外,只怕要被罚跪到死。
现在唯一能救他的也只有自己了,忙向前一步跟在黄锦身后,低声道:“黄公公。”
黄锦最近两年一心侍侯嘉靖,已经不太管事,从来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此刻看到周楠面上的焦急之色,叹了一声,摇头。
周楠:“黄公公,下官可从来没有求过你。”
黄锦又回头朝陈矩看去,却见到远处那青年太监眼中全是倔强和坚定。
再次微叹一声,脚步慢了下来:“周大人你还是快些跟上,天子还要问你的话呢!”
周楠知道他答应了,忙道:“多谢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