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他不自觉地朝它走去,伸出手去触摸它。它明明就在眼前,但他的手却怎么也摸不到它。
精神恍惚地从颤抖的指间溢出,像电波一样撞到冰凌上,又渗透到冰的世界里。
他看见妹妹晶莹的脸,阳光照出她灿烂的笑容。
“哥哥回来啦!”妹妹惊喜地叫着。
“这是嫂嫂吗?”妹妹又问。
黄粱就看见了玛莎,像一朵含羞草一样依偎在他的身旁。
“哥哥带着嫂嫂回来啦!”妹妹欢快地叫着从窗台上跑开了。
土墙旁的篱笆门打开了,爹和娘都笑着迎出来。
“好啊,好啊,回来好啊!”他们的笑容像四月里的芸薹花田。
一只母鸡从院子里飞起,落在土墙顶上咯哒咯哒地叫,但很快被远处传来的拖拉机声音淹没。
老于驾驶着手扶拖拉机过来了。
拖拉机上装满了东西:叠得整整齐齐的红丝棉被、贴着大红喜字的木箱子、整盒整盒的糕点、缠着红绸子的热水瓶……甚至还有一个红漆马桶。
老于一件一件往下搬,乐呵呵地说:“知道鹏程回来啦,还带着个洋媳妇,洋人的规矩咱不懂,这些东西就当给他们补办婚礼啦!回头我再去镇上拉半头杀好的猪来,老赵啊,今儿你可别舍不得你养的那几只鸡啦!”
爹就哈哈地笑,说:“有数有数,不消得你说。”
墙头上的鸡仿佛听懂了似的,咯咯鸣叫着惊飞去了,翅膀煽起来许多土灰。
“鹏程?”玛莎不解地问,“你不是叫黄粱吗?”
他吃了一惊,“啊——鹏程?鹏程!我好像是叫鹏程呢!”
妹妹说:“哥哥呀,你是叫鹏程呀!你忘了吗?”
他恍然地答着:“是啊,我是叫鹏程。赵鹏程,我叫赵鹏程!”
玛莎天真地扬起脸,指着土墙后的矮房说:“那么,赵鹏程,我们以后要住在这里了吗?”
娘亲切地挽着玛莎的手说:“媳妇啊,就是这里,这就是你们的家。”
妹妹说:“哥哥呀,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他诺诺地说:“不走了,不走了,妹呀,我再也不走了……”
他正要跨进院子,忽然就觉得肩膀一沉,被人用力拉了一把,便猛然蹬蹬蹬地向后退去。
他看见娘拉着玛莎进了门,爹在院子里追老母鸡,于建国开着拖拉机哒哒哒地去镇上拉猪肉了。拖拉机冒起的黑烟像一条缎带,在空中飘扬。
妹妹挤了个鬼脸,就又回到了她的房间,趴在窗台上朝他挥手。
他看见窗台上挂下来一根长长的冰凌,映着妹妹的脸,映着窗上的剪纸,映着天空的日头,映着那逐渐远去的土墙和爹娘的身影……
……
洪奎紧紧抓住黄粱的肩膀。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悬崖边,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呼啸的山风在山谷中怒吼,像困守渊底的巨人的咆哮。
只有那一截冰凌,倒挂在前方的虚空之中。
黄粱从冰凌上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还有洪奎、印第安向导和那九条阿拉斯加犬。
他们的背后,是整座迪纳利山。山上覆盖着白雪,山顶挂着太阳、月亮和星星。
一切被它映照过的事物,都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