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峰轻描淡写地说:“我又没去打探,那晓得他有没有恼羞成怒。”
“吴廷栋也真是的,你又没真正得罪过他,他为何要为难你?”费二爷放下茶杯,又喃喃地说:“论为官,你为官跟他一样清廉。就算有点小过节,那也是因为公务,照理说他不应该是个小鸡肚肠的人。”
正如费二爷所说,吴廷栋为官是真清廉!
都已经做上直隶按察使了,吃穿用度还是那么节俭,虽然有不少迎来送往的应酬,但一切都是从简。各州府正堂不管送银子还是别的东西,他是一概退回,从不轻取分毫。连京里的那些湖南同乡和刑部的那些同僚来拜会,他都是粗茶淡饭相待。
可想到这次可能真把这么个难得的清官给得罪了,韩秀峰无奈地说:“他不是瞧不起我,而是瞧不起我的出身。”
“他凭啥瞧不起你的出身,他自个儿也只是个拔贡!”费二爷不解地问。
“他是没考上进士拉上翰林,但不意味着他没学问,据我所知他不但饱读圣贤书,而且精通程朱理学。伍老爷上次来时曾私下里说过他的事,说有一次皇上召见,问他读的是哪些书,他说所读皆为程、朱之书。皇上说学习程、朱之人大都迂腐拘牵,您老晓得他是咋回的?”
“他咋说的?”
“他说迂腐拘牵是不善于学习的过错,程、朱以明德为体,新民为用,天下没有有体而无用之事。还劝谏皇上读书穷理,以丰富知人之鉴识;清心寡欲,以养成内观之明达,寤寐而求贤,内外皆得人,天下何忧不治。”
“他竟敢顶撞皇上!”费二爷惊诧地问。
“所以说越是迂腐的越认为自个儿不迂腐,”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我打阿精嘎板子时,石老爷说我是想做孤臣。其实不然,真正想做孤臣的是吴廷栋。他不但瞧不起我这个捐纳出身的,一样不打算跟他那些才高八斗的进士翰林同乡走动。估计连段大人的同年、现而今在湖南办团练的曾国藩曾大人他都瞧不上。”
“他竟如此孤傲!”
“可能过去经历过太多坎坷,觉得怀才不遇,所以既瞧不上我这样捐纳出身的,一样不屑与那些进士翰林为伍。”韩秀峰喝了一小口茶,想想又苦笑道:“之所以处处针对我,可能跟我年纪也有一定关系。您老想想,他外放前在京城苦熬了多少年?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估摸着他是觉得所有人都应该跟他一样先过十几二十年苦日子,先苦苦心志。”
“你少年得志,所以他妒忌你?”费二爷脱口而出道。
“或许在他看来,我韩秀峰不是少年得志,而是小人得志,哈哈哈哈。”
“你居然笑得出来!”
“我不笑,难不成还要哭?”韩秀峰摇摇头,无奈地说:“先是徐瀛,紧接着是杨能格,现在又遇上他吴廷栋。我算明白了,只要接着做官,像他们这样的今后会遇到更多。而不管被人家怎么瞧不起,也只能忍气吞声。怪只能怪我出身低微,没能考取个功名呢。”
想到韩四的官做到这份上,今后打交道几乎全是进士翰林或宗室勋贵,再想进一步靠得不只是政绩也要靠出身,费二爷猛然意识到韩四很难再像之前那般顺风顺水了,连忙岔开话题:“算算日子,伍老爷也应该有回信儿了。”
韩秀峰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从书架上取出一份信:“有信儿了,余叔下午送来了。”
事关韩四能不能过眼前这一关,费二爷急切地问:“伍老爷咋说?”
“伍老爷去找过肃顺大人,肃顺大人说不用担心,让我不用理睬吴廷栋,说皇上打算等秋高气爽时出京巡狩,到时候会给我个差委,让我随驾。”
“这就好,这我就放心了,”费二爷终于松下口气,但想想又问道:“志行,随驾是好事,可你现而今手下没几个兵,难不成就这么去?”
“随驾又不是护驾,再说天子出京这么大事,除了领侍卫内大臣朝廷是不会让其他官员带自个儿的兵去的,伍老爷在信里说到时候十有八九会临时委派我统领一哨巡捕营的兵马。”韩秀峰想想又叮嘱道:“这事您和觉明晓得就行了,千万别跟外人说。”
“晓得,我不会乱说的。”费二爷点点头,想想又问道:“余有福呢?”
“走了。”
“把信送到就走了?”
“他现而今忙着呢,”提起余有福,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铁锁不是跟柱子一起在巡捕营当差吗,柱子和铁锁负责的那条街这个月发生六起窃案,其中一起的失主在军机处当差,是位‘小军机’(军机章京)。这案要是破不了,铁锁别说升官了恐怕还得挨板子,他岂能坐视不理,得赶回去帮着捕拿窃贼,追回失窃的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