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舅舅还在气头上,闻言一瞪眼,“我哪里胡说八道了,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难道妹妹不是嫁了沈九林那个鳏夫,还带了一大串拖油瓶,才会受这次的委屈呢……妹妹你呢,莫不也觉得我说错了?”
路氏自然不觉得自家大哥说错了,大哥可都是在为她撑腰,都是因为心痛她。
问题是,他完全可以委婉一些嘛,张口就把话说死了,回头后悔了可怎么办?就譬如老三吧,分明一直是个好的,大哥却还是那么不客气,得多伤孩子的心,他回头发现孩子果然是个好的,也不知道得多懊恼……
路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路舅母见状,约莫猜到她心里的确觉着路舅舅错了,只不好说,毕竟路舅舅也是为了她。
但就算是路舅母自己,也觉着路舅舅方才的确太过了些,他倒是痛快了,出气了,妹妹回去却要如何面对妹夫,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还要不要了?与沈家众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也是妹妹,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得多不自在?
他完全可以委婉一些嘛,明明事先也没说不认外甥,不许沈家那几个大的以后登路家的门,只说要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妹妹是有娘家撑腰的,路家也不好惹,他怎么临时变了,直接把话给说死了呢?
妹妹这些年好容易才挣下了一沟的好名声来,这临到老来再名声不保,也太划不来了,老四还要念书考功名,名声更是重要。
且回头让老四怎么面对自己的哥哥们嘛,这不是弄得他被动被孤立了起来,以后有个什么事儿,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了,自家是亲舅家,倒是肯定会帮衬他,可舅家与本家还是不一样的……
路舅母想到这里,因嗔路舅舅道:“你是为妹妹撑腰,妹妹当然不好说你说错了,可你的确太直接太不留情面了嘛,你让妹夫心里怎么想?不是有句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嘛,本来这家务事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连青天大老爷都断不分明的事,你难道比青天大老爷还厉害呢?你这让妹妹和老四回去怎么跟大家相处嘛,这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啊?”
毕竟是主人家,路舅舅中午的确喝了不少酒,搁以往还挺能听得进妻子的意见,这会儿酒意上头,却只觉得不中听。
眼一瞪又道:“尴尬什么尴尬,妹妹是长辈,这些年对他们如何也是全村儿人都看在眼里的,他们敢对妹妹不孝顺不尊敬,就等着被口水淹死吧,我也一定会去找他沈九林,要他给我一个交代的!”
见路氏还是不说话,又问沈青:“青儿你呢,是不是也觉着舅舅方才说错了?对了,还有老四媳妇,你方才也一直在,你也来给舅舅评评理,舅舅方才说错了吗?”
“呃……”沈青讪笑了一下,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路舅舅,她其实也赞同舅母的话,舅舅的确太直接、太不留情面了些,以后可怎么处,且她自己的爹,她怎么可能不心痛?
她是更心痛娘,也觉得舅舅为娘出气痛快,但手心是肉,手背同样是肉啊!
倒是季善直接笑道:“没有啊,我一点没觉着舅舅说错了,反而只觉着舅舅威武!凭什么他们那样欺负了娘以后,舅舅还不能骂他们,还不能给他们一点颜色瞧啊?难道娘就活该被他们欺负啊,只想着他们的妻儿,想着他们自己不容易,那怎么不想想娘当年年纪轻轻,便一进门就是四个孩子的后娘,这些年为了养活他们,为了给他们成家立业,又到底吃了多少苦,到底多不容易呢?”
“舅舅舅母也是,连同已经过世的姥姥姥爷,这些年为什么要对他们好,将他们视若亲生,帮扶他们把日子越过越好?说到底还不是爱屋及乌,因为心痛娘,希望娘日子能好过些,如今既然他们先不对娘好了,那舅舅舅母自然也犯不着再爱屋及乌,对他们好,所以我一点不觉得舅舅说错了。只是爹的确也不容易,再就是三哥,他和三嫂跟其他人也真的不一样,今日完全是遭受池鱼之殃了……”
路舅舅不等季善把话说完,已是转怒为喜,满脸都是笑意了。
等她终于说完了,立刻道:“还是老四媳妇会说话,懂得我的心。也不想想,他们都这么过分了,我还要对他们客客气气,那他们回头不是更得加倍过分,加倍不孝敬妹妹了?这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以后才不敢再过分。便是让旁人知道了,也只会说,我妹妹这么好性儿的一个人,我们路家这么厚道的舅家,都被逼得对他们那么不客气了,可见他们到底有多过分,多伤人的心!”
路舅舅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哪怕喝了酒,做事情也不会顾前不顾后的。
可惜妻子也好,妹子也好,都没明白他的心思。
倒不想末了反倒是老四媳妇一个年轻新媳妇,最懂他的心,这个外甥媳妇真是娶对了!
路舅舅随即又道:“不过你们爹也的确为难,我在外边儿跑生意时也是这样,经常两边受气,还两边不落好,最是明白那种感受了,刚才是不该那样说他哈。还有老三也是,那孩子方才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真的羞愧,比两个大的只知道在一旁装傻充愣强多了。”
说着看向路氏,“那回头我见了妹夫,缓着点儿与他说话,妹妹你回去后,也好生安慰一下老三,告诉他我没真见他的气吧。这也是个好机会,将他彻底拉到你们这边儿来,以后老四若能中自不消说,有个什么事肯定自家人用起来才最放心;要是万一……,那他就更离不开老三的帮扶了。至于两个大的,明显是指望不上的,你好时他们扑得比谁都快,你不好时,跑得最快的铁定也是他们。早年瞧着他们也不是这样的啊,多半是那姚氏宋氏挑的,不怪老话说‘娶妻不贤祸三代’呢!”
路氏闻言,如释重负,笑道:“大哥放心,我回去见了孩子他爹,会告诉他你没有见他的气,也会告诉老三这话,让他安心的。至于两个大的,大哥不让他们再登门,就不让吧,反正已经分了家,早就不是真正的一家人了,那我的亲戚自然不再是他们的亲戚,他们的亲戚也不再是我的亲戚,大家各自来往各自的,管他们呢。”
路氏心痛的可不是沈石沈河夫妇,她心痛的只有沈九林和沈树,担心的也只有沈九林沈树和路舅舅若真自此就坏了关系,断了往来,那她夹在中间得多为难,时间一长,便是亲骨肉也要慢慢的生分疏远了。
都是她最亲的人,她当然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好在还是善善会说话儿,明明就是一样的意思,经她一说,大哥就听进去了,也不见老头子和老三的气了,——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可人疼呢,早上在来的路上,青儿还故意撒娇,说她如今只疼四弟妹,不疼她了,叫她怎么不疼善善嘛!
路舅母也对季善刮目相看,这会说话儿的人真的不一样。
她不禁握了季善的手,笑道:“好孩子,你这嘴也太巧,太会说话儿了,听你娘说,你识字的?这识字的跟咱们不识字的就是不一样哈,难得你第一次来舅母家,可得多住几日,不然我可不放你回去。”
“舅舅舅母都这么好,不留我我也不肯回去的,何况还留了我,那我更得住上十天半个月的了,就怕回头舅母嫌我烦了,在心里后悔方才为什么要留我。”季善笑着应道。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屋里的气氛也是为之一松,再不复方才的紧张与沉闷。
正好沈恒自外面进来了。
见大家都在笑,看来舅舅已经不生气了,心情亦霎时轻松了不少,上前笑道:“舅舅、娘,爹他们已经回去了,我也跟三哥说好让他路上多照顾爹,回家后也多开导开导爹了。三哥还让我代他向舅舅舅母道歉,说都是他不好,以后会以实际行动证明给舅舅舅母看的。”
路舅舅摆手道:“我刚才也有不对的地方,这儿大不由娘,他们兄弟几个都是二十多的人,孩子都满地跑了,又哪能指望他们再跟小时候一样,当爹的说什么,就是什么呢?回头我去一趟你们家,跟你爹说几句软话吧。你三哥也还行,以后你多亲近他,至于你大哥二哥,尽到面子情儿也就是了,这别说兄弟间了,便是父子母子间,也要讲究亲缘的,只能说明你们母子跟他们,还是差了点缘分吧。”
沈恒忙躬身郑重道:“多谢舅舅教诲,我都记住了。”
以往他虽也心痛娘受了委屈,却想着总是一家子骨肉,大哥二哥也各有各的苦衷和不容易,说到底还是他不争气,那等他中了,自然一切又能回到之前了。
可方才是他第一次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听舅舅舅母讲述娘这些年到底付出了多少。
这才知道,娘究竟有多委屈,他一直都自以为是的缩小了她的委屈,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也不该因为他这些年花了家里不少的银子,所谓‘拖累’了家里,就被打了折扣,甚至抵消掉;
更不该因为娘只是继母后娘,就只能委曲求全,忍气吞声!
总归以后该还的都由他来还,但亲疏远近他也会自此分得一清二楚,绝不会再让其他人轻易就委屈了他娘,对了,还有季姑娘!
路舅舅见沈恒受教,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之前你病着时,我和你两个表哥都不在,偏你舅母又走不开,以致一直没能去看你,连你成亲也没能去道贺,我回来后听你舅母一说,这些天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好在眼下见你好好儿的,娶的媳妇也是个好的,我这心才落了回去,也不怕半夜时你姥姥姥爷回来找我,骂我没照顾好你,没尽到做舅舅的责任了。”
沈恒闻言,忙笑道:“舅舅言重了,这些年您已经够照顾娘和我们姐弟,早尽足一个哥哥和舅舅应尽的责任了。”
路氏也笑道,“是啊大哥,可着全清溪镇,只怕也难找比你更好的哥哥和舅舅了,你千万别这么说。”
路舅舅没接母子两人这话,只又问沈恒,“我听你舅母说,之前你娘急匆匆赶回去,是因为你媳妇弄了个什么模拟考,现在怎么样了?我看你气色倒是不错,若开了年能中,当然是天大的喜事;若实在……,也别着急,以后就跟着我和你两个表哥跑生意,虽然辛苦了点儿,但只要你踏实肯干,还是能赚不少银子的,尤其你读的书多,脑子也灵活,肯定会比我和你表哥们都强的。”
沈恒见问,正要答话,路氏已先笑容满面道:“大哥,善善弄的那个模拟考真的有用,恒儿已经考过三场了,不但敢下笔敢答题了,三次还一次比一次状态好,明儿正要开始第二次模拟考呢,指不定这一次真的……那就真是爹娘在天有灵显灵了!”
路家是至亲,也一样关心沈恒下场的事,当然都知道沈恒之前的情况,着急上火亦是一点不比沈家众人少,只没想到沈恒会因此忧惧得差点儿连命都弄没了。
路舅舅回来听路舅母说起时,虽沈恒已经死里逃生了,依然听得后怕不已。
相形之下,他能不能考中都觉得没那么重要了,毕竟秀才再重要,也重要不过性命,妹妹可就这一个亲生的儿子,他也只得这一个亲生的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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