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善最后那句“我和相公以后一定不会让恩师孤零零过年的”,说得罗晨曦眼泪都要下来了。
片刻,她才低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了。等我去了京城后,爹就只剩孤零零一个人了,虽还有师兄和善善你就近照顾,可逢年过节却于情于理都该回师兄爹娘跟前儿尽孝;等后年师兄高中后,更是要么也留在京城,要么就不知外放去哪里做官。到时候爹就更是形单影只,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了……我真是每每想到这一点,便觉得心都要碎了……”
哪怕赵穆说得再好,将来她想什么时候回来探望爹了,就什么时候回来,可嫁了人跟如今怎么可能还一样,怎么都不可能跟如今一样的!
季善非常能体会罗晨曦此刻的心情,尤其她还深知这几年以来都相依为命的父女两个感情到底有多深。
忙软声道:“晨曦你别难过,我们一定会尽可能陪在恩师身边的。纵将来相公去了京城,或是其他地方,一来恩师一样可以擢升进京为官的,二来纵距离远了,大家还可以书信往来,我们的心也始终是在一起的,你说呢?”
罗晨曦闻言,忙胡乱拭了眼角的泪,红着眼睛笑道:“嗐,看我,明明这么高兴的日子,偏让我一下子扯到这么远,弄得这般的扫兴,善善你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师兄的爹娘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你们两次,哪像爹和我似的,日日都能见,那过年能不能在一起,又还有什么打紧的,说到底过年也不过就是个形式而已。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继续说开心的事儿,光师兄做新衣裳怎么够,善善你也该做两身新衣裳才是。”
季善笑道:“女人家聊天儿不就是这样吗,一个不注意,楼便歪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你也别老想以后的事儿,以后会如何,谁也说不清,你现在就要开始愁开始伤感了,那你可就愁不完,伤感不完了,还是真到了那一日再说吧,总归只要有心,距离真的算不得什么。”
罗晨曦缓缓点头道:“你说得对,只要有心,再远又如何?反之,就算日日都同住一个屋檐下,也不过是白白怄气罢了。不过‘楼便歪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是什么意思呢,我简直有听没有懂啊。”
季善“噗嗤”笑道:“就是说话题扯得很远,与一开始说的简直南辕北辙,都快相隔十万八千里了。啧,以后我这些金句你就别想时时听到,只能等咱们见了面,或是在信上说了,看来远嫁京城真挺不好的,不然咱别嫁了?”
话音未落,罗晨曦已急道,“那怎么成……不是,我是说,这可是太后赐婚,哪是说不嫁就能不嫁的,没别的意思。”
季善坏笑道:“我几时有别的意思了,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看把你急的,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我哪有急。”罗晨曦气笑不得,“你一天天的就知道笑话儿我,要不是舍不得,也怕师兄恼我,我都恨不能咬你几口了。”
“那你倒是咬啊,正好我牙也痒痒的想咬人,看我们谁厉害。”
“你、你、你简直就是有恃无恐嘛,我真咬了啊……”
姑嫂两个说着话,斗着嘴,屋里一时伤感,一时温馨,一时热闹的,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着。
到得午时,罗府台与沈恒从前面回来了。
罗晨曦便忙吩咐向嫂子摆了酒席,爷儿四个都落了座,吃喝说笑起来。
罗府台这会儿想是想着只有自家人在了,也不端着了,赞了沈恒好几次:“我本来真的捏了一把汗的,没想到你竟能中,可见你基本功比我想象的还要扎实些,私下里也比我想象的还要刻苦,就得这样才对,别人都在努力,你哪怕努力的少一点,也是逆水行舟。”
“旁人瞧着你这么年轻,便已是举人了,肯定心里少不得嘀咕你这是运气好,却不想想,光凭着运气,就能中秀才中举人,那秀才举人也未免太好考了;况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要不怎么说一件事想要办成办好,得天时地利任何缺一不可呢?回头别人若是当面说你淡话,你谦逊是该谦逊,却也不能过分谦逊了,还是得有自己的锋芒才是。”
“我第一次收弟子,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等着看我们师徒的笑话儿,没想到你却如此的争气,也算是狠狠打了一回那些人的脸,为师这心里还是挺痛快的……”
也不要人敬酒、劝酒,自己就先一杯接一杯的将自己喝得趴下了,罗晨曦和季善劝了好几次都不管用,都只换来一句:“没事儿,难得今儿高兴,多喝几杯没关系的,醉了大不了就睡嘛。”
弄得姑嫂两个连同沈恒都是哭笑不得,沈恒只得招呼川连进来,两人一道将罗府台扶回了房里去睡下。
不想罗府台下午睡了一觉起来后,晚间又拉着沈恒喝了个酩酊大醉,醉了还即兴赋了一首诗,“今儿真是太高兴了!”,又要拉着沈恒去给罗夫人上香,“也让你们师母高兴高兴,安心安心,再不用担心将来她女儿没有依靠了……”
罗晨曦本来还有些担心他身体的,末了也顾不得了,只与季善感叹道:“这几年都没见爹像今儿这般高兴过,罢了,难得他高兴,醉就醉,伤身就伤身吧,大不了回头再慢慢儿养回来就是,何况只是偶尔一次,想来纵伤身也有限。”
季善也是这样想的,点头笑道:“这只有咱们自家人在,若还不能想笑就笑,想醉就醉,还有什么意思?在外人面前端着已经够累了。”
只是今晚看来她又别想睡好,某人明早起来,肯定也要再次头痛欲裂,面如土色了。
果然次日起来后,沈恒捧着自己的头,只觉有无数个小人拿锤子和铁钎在敲打自己一般,“不行,我头太痛了,也太恶心了,今儿是下不了床了,只能躺一整天了……”
季善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活该,昨儿让你少喝一点偏不听,也不想想,你前儿就喝了两场,昨儿又喝两场,便是铁打的身体也要吃不消的。”
沈恒皱着脸嘟哝道:“这不是难得见恩师那般喜悦外露,不愿扫了他老人家的兴吗?”
季善便也不再多说了,只柔声道:“那你想不想吃点儿什么东西?我熬了白粥,你吃点儿心里肯定能好受些,等再睡一觉起来,肯定就缓过来了。”
沈恒这会儿想到吃的就直反胃,摆手道:“还是不吃了,直接再睡吧……算了,头这么痛,睡也睡不着,善善你还是把白粥拿来我吃点儿,吃完了我们说说话儿,看我能不能好一点吧。”
季善本来还要再劝他好歹吃点儿,见他自己先说要吃了,也就打住了。
到门口叫青梅端了白粥小菜来,一口一口喂他吃起来,毕竟某人什么‘奖励’都没得到,这会儿人还浑身不舒坦,当然要趁机撒娇了,“我没力气啊,好娘子,你喂我吃吧……”
季善还能怎么样,自己的相公,还不是只能自己宠着啊?
一时沈恒吃完了粥,觉得心里好受了不少,头也没那么痛了,这才问季善,“彦长兄出门去了吗,怎么没听见他声音呢?”
季善道:“跟你一样,昨儿也喝了不少酒,听说是黄老爷请他去家里喝的,好像黄太太还想把自己娘家侄女嫁给他,孟二哥只能不停的喝酒混过去,最后喝得路都走不了,是杨大哥给扛回来的,这会儿肯定也还在睡。”
沈恒听得忍不住笑道:“如今彦长兄更是所有家有未嫁适龄女儿的父母眼里的香饽饽的,亏得我早早就娶了善善你。”
季善却是摇头,“黄老爷黄太太这也太急了些,回头孟二哥肯定要对他们敬而远之了,不过这都是他们之间的事儿,我们也管不着。对了,昨儿你问恩师今年有琼林宴了吗,我本来说要当面问恩师的,结果你们一直喝酒,我根本找不到机会问,至今仍是什么都不知道。”
沈恒道:“我问过恩师了,恩师说他暂时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总督大人双亲这阵子都有些欠安,只怕总督大人没那个心情办琼林宴,多半要推迟到年后春暖花开时,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吗?”
季善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也省得大冷天儿的,你又得来回折腾一个月,回头累得年都过不好。说到过年,昨儿晨曦还跟我感叹,说今年是她在娘家的最后一个年了,要是我们能留下一个过该多好?还说想到以后恩师都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年,心都要碎了。我听了心里也满不是滋味儿的,要是清溪近一些,不过几十百来里,或者恩师可以随我们一起回清溪去过年,该多好啊?可惜两样都不现实。”
沈恒听得也笑不出来了。
片刻才叹道:“清溪确实有这么远,恩师也不可能离开府衙一个月……要不人们都喜欢人丁兴旺,多子多孙呢,这家里人少,的确太可怜了,平日里还罢了,一到年节,一到遇上个什么事儿,本来再高兴也要高兴不起来了。咱们今年不等过完元宵节,就早些回来了,至于明年,且等明年再想法子,总能想出个两全的来。”
季善道:“所以我想明年咱们最好能买个宅子,到时候早早接了爹娘和家里人来,就在城里过年呢,不就能两全了?不过这事儿也不容易,且慢慢来吧……”
夫妻两个闲话着家常,沈恒觉得头痛又轻了些,便与季善说想睡一会儿了,“等睡一觉起来,肯定就能恢复生龙活虎了。”
“行,那你睡一会儿,我也正好忙我的去。”季善遂不再多说,安顿沈恒睡下,去了院子里。
然后叫了焕生和青梅到跟前儿轻声吩咐,“你们去街上一趟,多买些糖果点心回来,直接让店家给包装给一小包一小包的。我昨儿大概算了下,平日里与咱们家有往来招呼的街坊邻居大概十几家,你们就买二十份,每份大概五斤左右吧,到时候就说是相公和孟二哥请大家吃的。”
至于黄老爷散给大家伙儿的所谓“喜糖”的花销,回头她也大概算一算,给他折成一份差不多价值的礼物送上门去的好。
焕生便接过季善递上的银子,带着青梅出门忙活儿去了。
杨嫂子这才笑着与季善道:“多亏沈娘子想得周到,替我们二少爷也一并想到了,不然我可想不到这些,我们二少爷一个大男人家,就更是想不到了。等回头我与我们二少爷说了,再给您取银子啊。”
季善摆手笑道:“这才几个银子的事儿,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杨嫂子道:“那可不行,已经让沈娘子出了力,总不能钱还要您出吧?那我们二少爷肯定要骂我的,总算这次二少爷中了,娶二少奶奶应该也快了,以后这些事儿便用不着我一个下人来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