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恒想着他们今儿这一趟就是为了让裴二夫人开心的,这会儿若说不想去逛园子,想回去了,岂不是太扫裴二夫人的兴了?
因忙赶在季善之前笑道:“若夫人觉得不累,不用歇中觉,我们当然愿意夫人陪了我们去逛逛。就是方才、方才我没吃饱,夫人能不能让人备些点心送过去”
季善如何不明白沈恒为何要抢在她之前开口,这是惟恐她张口就说要走呢,晲了他一眼,才笑着也与裴二夫人道:“夫人,我方才其实也没吃太饱,您最好让她们多备些茶点瓜果什么的,我们逛累了,便在花墙前坐了,一边晒太阳,一边吃东西,肯定很惬意。”
裴二夫人见夫妻两个都不与她见外,就跟平日里裴钦到她这儿来,张口就是要吃这个那个的时一般无二。
脸上的笑容霎时蔓延至了眼角眉梢,嗔道:“你们小两口儿也真是,既没吃饱,就继续吃啊,满桌子的菜呢,来了我这里,还客气不成?不过也怪不得你们,毕竟不熟,放不开也是有的。那我让厨房重新给你们做几个菜,不然就各下一碗面,你们重新吃一顿吧?点心瓜果也就是个消遣垫补,能顶什么事儿?”
季善摆手笑道:“重新吃一顿就不必了,瓜果点心足够了,其实也不是没吃饱,就是还差那么一点点儿而已。”
沈恒也道:“是啊,就欠一点点,若再吃一顿,晚上可就吃不下了,这会儿又没有旁人了,我们不会再与夫人客气的,您就放心吧。”
裴二夫人闻言,这才不再坚持让人给他们重新做饭,转而吩咐起备哪些茶果点心来,“豌豆黄、玫瑰酥还有佛手酥都备一份,再有枣泥糕、核桃糕、南瓜饼、栗粉糕、如意果茶就要大红袍,行吗,善善、姑爷?这两日新鲜瓜果少,也就柿饼、冻梨、橙子”
一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搬出来,让季善与沈恒都尝尝,惟恐饿坏了他们的架势,看得别说季善了,就是沈恒心里都热乎乎的。
另一边,范妈妈追上裴瑶后,见她眼睛比方才还要红,淼淼似是感知到了母亲的难过与激动,窝在她怀里动也不敢动,也是一副怯怯的样子,到底十几年的感情,也不可能真就装看不见。
只得小声道:“三姑奶奶别气了,夫人也不是不想管您的事儿,而是真不方便管。夫人要是一回府,太夫人一直都病着,夫人不留下侍疾吧,旁人说着不好听;可留下吧,太夫人又未必愿意看到夫人,万一再发生跟上次一样的事儿最好的法子,便是夫人也一直在别庄养病,大家互不相见。”
“但您这不是那些个妻妾争风吃醋的小事,而是一个不慎便会嫡庶不分的大事,别说大夫人了,便是老爷和侯爷知道了,也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您只管安心回去,如实禀了大夫人,大夫人一定会为您出这个头的!”
裴瑶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才低道:“我其实理解母亲的难处,这不是做儿女的受了委屈,就算已经七老八十了,只要母亲还在,第一反应便是找娘吗?不过我方才已经想明白了,我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哪能事事都再指望父母亲人们替我出头呢,还得靠我自己去处理,等实在处理不好了,再求助父母亲人也不迟,不然我一辈子都历练不出来。”
范妈妈忙点头道:“是这话,家务事本来就是这样,最好先自个儿解决,夫妻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合的,可若动不动就把娘家人扯进去,三姑爷和长公主心里肯定都不高兴,时间一长,就真是对三姑奶奶不利了。三姑奶奶之前不也说,是长公主想给三姑爷的通房停药,那三姑爷是什么意思呢?三姑爷那样一个聪明人儿,又自来爱重三姑奶奶,只要三姑爷不同意,想来长公主也勉强不得他,您说是不是?”
裴瑶道:“相公倒是不赞同长公主,可这内宅的事儿,本来男人家也不该管,长公主又是尊长不过妈妈的话也有道理,只要相公说什么都不同意,长公主也是没法儿,我现在越发明白了,多谢妈妈。”
顿了顿,“妈妈不用送我了,这马上就到二门外了,我也不是不认得路,您还是回母亲身边服侍着吧,母亲跟前儿可离不得你,且今儿又有客人在,您还是尽快回去帮着母亲待客吧,真的,我又不是外人,您还跟我见外不成?”
范妈妈见二门的确已近在眼前了,又担心季善万一真不高兴了,便也提出要走,裴二夫人跟前儿连个帮她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犹豫片刻,见裴瑶始终一脸的真挚,到底笑道:“那我就不多送三姑奶奶了,三姑奶奶路上千万小心。”屈膝一礼,转身自去了。
余下裴瑶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彻底消失不见了,方把怀里的淼淼递给奶娘抱了,令其带了其他人先去车上后,沉下了脸来,满心的悲愤与怨恨。
早已知道母亲偏心了,却仍没想到能偏到这个地步。
对她季善便又是给庄子铺子,又是据理力争,为她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又是给亲手做衣裳的,当她看不出来,季善今日穿的衣裳都是母亲亲手做的呢?好歹母女十几年了,母亲的针脚她还是认得出的。
可这么多年了,母亲却连一条帕子都没亲手给她做过!
还不管她的死活,听得她婆婆要给她相公的通房停药了,都不管她,不肯为她出头撑腰,有这样的母亲吗,纵不是亲生的,也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啊,怎么就能对她那么狠心?
裴瑶今日倒也不是故意来堵季善的。
她是知道季善已经再次进了京,毕竟春闱是大事,一旦沈恒高中,季善立马便能夫荣妻贵,裴瑶当然要密切关注这事儿了,自然也就知道季善也随沈恒一块儿进京了。
然知道归知道,她却是再也不想见季善了,因为一见到季善,便会让她想到自己是个假货,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忽然全部失去,她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今儿来见裴二夫人,是真来求裴二夫人为她出头的。
自去年年初因为心思过重,连自己有孕了都不知道,以致不慎小产后至今,裴瑶都没能再次怀上身孕。
时间一长,豫章长公主的脸色便不好看了,还当当初裴瑶能进门不久便有喜,肯定是个好生养的,却不想她花儿倒是先开了,果却迟迟不再结了,那她何时才能抱上长孙呢?
偏裴瑶因为心有有事,还是连自己丈夫都不能说的事,日日都魂不守舍的,待徐家大爷也没有以往那般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了,夫妻间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的在消磨。
以致徐大爷不但去两个以往几乎从不踏足的通房屋里渐渐去得勤了,连豫章长公主提出要给那两个通房停药时,他虽没赞成,却也没明确反对,只说过阵子再说。
裴瑶这才急了,本来她就惶惶不可终日了,要是再让庶子生在了嫡子之前,将来一旦秘密曝光,她在长公主府还能有立足之地吗?以豫章长公主的性子,怕是立时就能要了她的命。
所以她不但不能让庶子生在嫡子之前,她还得让丈夫的所有孩子都必须是她生的,除了她以外,再不能有别的女人为他生下孩子才成!
也所以才会有了裴瑶今日此行。
这种事,哪还有比自己母亲更名正言顺能为自己出头的?
最好便是说动母亲回府后,再请上大伯母,一道去长公主府为她出头,那样纵然她婆婆是长公主,也不能不给一位侯夫人、一位三品诰命夫人几分面子,那她便至少能得到一年半载缓气的余地,足够她怀上嫡长子了。
至于直接先回去求裴太夫人和阜阳侯夫人,裴瑶也不是没想过,可祖母一直病着,脾气性情都越发古怪了,待她也是越来越寻常;
大伯母又是隔了房的,纵为了侯府的颜面名声愿意走一趟长公主府,可一件事情尽心办与不尽心办之间的差别,那是大了去了,她怎么敢一开始就把路走死了?这种事又是指望不上父兄男眷们,只能指望女眷的。
万万没想到,今儿季善与沈恒也会来看裴二夫人。
裴瑶经范妈妈之口知道时,想折回去已是不可能了,她若真折回去了,只怕回头不管是母亲还是二哥,都得怪她怠慢季善,不把季善放在眼里了。
只得硬着头皮,没事儿人一样随范妈妈去了翠微阁,但心里已想好,她的难事今儿便不说了,等回头她再找机会来求裴二夫人,也是一样的。
是在瞧得季善身上裴二夫人亲手给做的衣裳,是在瞧得裴二夫人一顿饭就没顾上吃几口,一直都在给季善夹菜,也是在裴二夫人一再的赶她走,一副你一个外人,别再打扰我们亲母女天伦之乐的架势后,裴瑶才有些赌气的改了主意的。
她就是要看看,母亲的心到底能偏到什么地步,旁的事上母亲偏心也就罢了,她在夫家都被欺负成那样儿,庶子眼看就要生在嫡子之前了,这可是大事,她总不能再不管她吧?
可惜母亲真就没有管她,真就把只是款待季善夫妇都看得比她在夫家还能不能有立足之地还要重,她也是她的女儿,有着十几年、几千个日日夜夜母女情的啊,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心狠?
要是今日遇上同样事情的人是季善,母亲只怕早已去跟她婆婆和相公拼命了吧!
裴瑶想到这里,眼泪都要下来了,身体也是一直轻轻颤抖。
看得一旁她的贴身丫鬟裁云又是着急又是心痛,忙忙扶了她,小声道:“大奶奶您怎么了,您说话儿呀,可别吓我”
裴瑶这才醒过了神来,忙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沉声道:“我没事儿,就是心里有些难受,走吧!”说完便大步往前走去。
裁云见状,忙跟了上去,一面忍不住低声为她抱不平,“当年的事又不是大奶奶愿意发生的,大奶奶也一直什么都不知道,结果却把所有的错儿都怪到大奶奶身上,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都再不拿大奶奶当自己的亲女儿和亲妹妹,根本不知道大奶奶到底有多苦,果真不是亲生的,终究不是!”
“住嘴,不许再胡说!”裴瑶低声喝断了她,继续往前走。
裁云却是忍不住又道:“我哪有胡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大奶奶还不苦呢?长公主日日给您脸色瞧,大爷也日日不着家,一着家便去了狐狸精屋里,明明去回了他您身子不舒坦,也不来瞧你,只有一句不舒服就请大夫只知道抱怨您不若以前温柔体贴可爱了,根本不知道您日夜承受着多大的痛苦,这样蜡烛两头烧,腹背受敌,时间一长,便是铁打的人也要吃不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