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茶碗却是盯着她看了许久。颜菖蒲被那眼神灼得滚烫,脸颊像是上了新妆,他开口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奴婢问过小杜子了。”
原是如此,他不由的抿起双唇,这臭丫头也不似先前那般胆怯了,他站起身,颜菖蒲便为他换了新衣,菱花窗前忽有节奏的轻声叩响。
她想要去打探,却是被赵羽成拦下,他对着窗子轻唤一声,“进来吧。”
穿了夜行衣的暗卫跳入窗子,见到颜菖蒲也是一惊,她看到暗卫眼中的那一抹踌躇之色,“奴婢在外面等。”
待她关上房门,暗卫才开口说道,“那人已到四邑城,下一步该如何处置?”
原本舒展的眉中再一次蹙起,想必沈元庆正是为那人而来,他不找到些蛛丝马迹绝不会善罢甘休,“先安置好,随时听候本王召唤。”
门开了,亮光泄出,颜菖蒲不由的朝里望去,那黑衣人早已不见,也不知从何处遁去。赴宴的时辰已到,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不语,却是各怀心思。
丝竹之声幽幽而起,宴席对面的月台上洒着清辉,乐声似有似无,不甚杂吵亦似浮在耳边。赵羽成面南而坐,欣赏着美妙横生的乐曲,数级台阶之下朝东安放着蝙蝠宝瓶镂刻的桌几。桌几上一碟碟菜肴甚是精美,光是看着便赏心悦目。
沈元庆在西北驻守,常年荒漠黄沙,条件亦是不能和四邑相比,心中不免生出些感叹,“还是王爷这里悠然闲得啊。”
悠然闲得?赵羽成听着不觉抿着双唇而笑,这四邑城是他向父皇要来的,他为大梁守着边疆,为那人守着天下,只为了母妃娘家能够保全故居,尚且有祭拜之所,为这个目的,他已留下一身的伤痛。
丝竹之乐骤停,须臾间转换了欢喜的曲调,他清醒过来,对沈元庆道,“沈将军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圣上看在眼里,加官封爵指日可待。”
赵羽成的一番话说在了沈元庆的心坎上,父亲是德高望重的重臣,位高慎微,生怕一不留神酿成大错,不惜亲自上表把他派往边塞执守,如此已是十个年头,当初一同入朝的挚友,许多早已叱咤池潢,而他已到而立,依旧是那个守城的将军,心下的不平随着时间渐渐沉淀,越积越深。
沈元庆面色凝重,赵羽成看在眼里,那一丝笑意更加明朗,“菖蒲,快为沈将军斟酒。”
颜菖蒲只觉气氛异乎寻常,不由的屏着气息拾级而下,烫金簪花的酒壶内,碧若翡翠的琼浆倾入金樽,还未斟满,沈元庆已举起一饮而尽,而后重重的置于几上,颜菖蒲见他动了怒气,不由的看向赵羽成,却见那长眸中闪烁的光芒,她复又斟满才来到沈妍儿身边。
那灼烧的目光定在她身上许久,颜菖蒲如针芒相刺,“你那名字太拗口,奴才就应叫做小红、绿儿之类的,还是改了吧。”
颜菖蒲一抖,不料却把酒倒在了樽外,洒在了沈小姐的衣袖上,大红的袖缘侵染着大片的污迹,她心下慌乱,忙跪在沈妍儿面前,“是奴婢不小心,望小姐恕罪。”
沈妍儿心上烦闷,衣衫就这样污了,王爷身边怎会有如此笨手笨脚的奴婢,她不去看颜菖蒲,侧身向赵羽成说道,“是王爷的人,还是王爷看着办吧。”
赵羽成见颜菖蒲跪在沈妍儿面前,不由的握紧拳头,“还不滚下去!”
颜菖蒲听闻,忙站起身踱着碎步跑出了门。
沈妍儿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由的心下一沉,竟然只是让她出去了,若是以前,这个婢女最少是要受杖责的,沈妍儿片刻迟疑后却还是弯着双眸笑眼看他,“到底是王爷身边的人,竟是舍不得责罚。”
赵羽成好似没有听到,只是举起酒樽清啜着,沈妍儿不觉脸上一臊,原来是她在自讨没趣。不由的也举起酒樽吞下一口,可谁知此酒与家中的酒酿甚是不同,如此烈辣只呛得她不住的咳。
“女孩子家还是不要逞能的好,这酒烈,还是换菊;花醪吧。”
王爷还记得她爱喝菊;花醪……那一丝小小的不堪瞬间消散,侍从已为她换了青瓷的酒盅,她端着却迟迟不舍得喝下,面颊绯红,不知是已醉了,还是那一线悸动上了心头。
“本王记得沈小姐酷爱狩猎,腊八过后本王要为祭祀围猎,若是不嫌弃,小姐就多停留几日一起吧。”
沈妍儿一脸的兴奋,她最爱的便是骑马逐日了,“真的可以吗?那真是太好了。”她脱口而出,才发觉忘记了哥哥的告诫,两日后他们要启程,怎么有机会去围猎。她不安的瞥看沈元庆,他早已自斟自饮,有了三分醉意。
赵羽成见沈元庆借酒消愁的模样,也不再谈论此事,“小姐快扶将军回去歇息吧。”
沈妍儿忙站起身,去扶有些站不稳的沈元庆,赵羽成走下台阶,来到他们身边,用几近耳语对她说道,“放心吧,小姐会如愿的。”那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钻入她的耳中有些痒,她的心怦怦的跳着,羞红了面颊出了门。
颜菖蒲端坐在门边的石阶上,和小杜子托腮看着那半弯的皓月,“小杜子,你说我为什么总是笨手笨脚的?”
弯月上了树梢,半弯如镰,小杜子看的出神,“那怎么能怪你呢?都是她多言多语,往常若是阿丝姐,才不会让她如此横行。”
身后忽然重重的咳着,小杜子和颜菖蒲吓坏了,靠墙而立,低垂着头不敢言语,赵羽成踱着步走到小杜子面前,“你跟本王已不是一两天了,怎么嘴还是这么碎,自己去领罚,十杖责!”
小杜子脸色煞白灰溜溜的转身而去,颜菖蒲心底一凉,都是因为自己连累了他。
“还不快跟来。”
赵羽成已走出去很远,颜菖蒲回过神,提着衣裙跟了上去。她把手缩在衣里,却还是不住的打着哆嗦,那羊皮小袄也失了温热。长长的青墙上,浮着赵羽成修长的身影,他抬头看着房檐上直立的鎏金小兽,兽身散着弦月浅浅;的光华。
“她不过一个千金小姐,还轮不到本王的贴身侍女下跪,你若再给本王丢脸,就把你充入军妓,本王说到做到。”
颜菖蒲抬起头,只见银紫的发带在微风中纠缠不休,她忽然脚底起了暖意,直至暖上心头……
那日,碧穹笼盖,日光如金细碎而下,面前是连绵不尽的杨树林,冬日褪尽满树的繁茂,银灰的树干笔直高耸,宛如一尊尊威严静立的兵俑。
耳边起了细风,浅浅轻吟。脚下不住的踏雪声,稀稀疏疏,放眼望去,几十匹健马在林前挥蹄轻踏。
那是一匹栗色骏马,微寒的清晨,马儿轻喘,口鼻泛起团团白气。颜菖蒲轻咬着朱唇,忐忑的坐在马背上,素手紧握缰绳,马鞍上的花纹繁复,色泽暗哑高贵。
据说这匹马的脾性温和,最适合她不过了。
她原本以为呆在车辇内等着便好,没想到王爷竟为她也备了马匹。他说,他身边的人怎能不会骑马,传出去会被人耻笑。她听闻硬着头皮接过马鞭,看到那高头大马,内心还是不住的发怵。一个不留神,赵羽成宽大的手掌托起她纤弱的腰身,还未曾惊慌便安然立于马上,她不知要如此更没有骑马的装束,依旧是那淡粉的罗裙,百褶的裙散在健硕的马身上,只露出一双攒着珠花的绣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