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雄关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一百万字了,真不容易啊!南朝还在,此书还在!
木鱼一声声,如敲在心坎;念经若水流,只在耳根处缭绕不绝,点点滴滴,难以抵御,一直流淌进去,直到把整个身心都给淹没,浸泡
这实在是一个痛苦无比的过程。
但只要你敞开心灵,皈依过去,却立刻便觉得所听所闻,都是梵唱仙音,十分美妙。
房中,陈三郎已经被这些声音所包裹住。
整整三刻钟,他才把墨磨好,放下墨块之时,那手都在微微颤抖,好像拿捏的不是小小墨块,而是一块沉重无比的石头,舞弄一会,便手腕酸软,很是疲惫。
额角处,有汗水渗透出来,把发丝都给了。
他神色还算安定,可泥丸宫中,神魂正在做着剧烈的斗争,却是外面难以洞察得到的。
陈三郎很是怀疑,要是没有浩然帛书坐镇,自己会变成甚样了,即使不至于磕头跪拜,应该也会参礼鞠躬,洗耳倾听。
木鱼声念经声交织在一起,在魂魄世界内便形成千丝万缕的气息,呈现一片淡淡的金色,一如流金,无孔不入。
陈三郎当年觐见皇帝,被夏禹龙气所困,那气息,也是金黄色。不过两者相比,有着不同之处。
龙气金黄,威严强迫,不容置疑;而当下佛音肃穆,内中却有着柔和感化的力量,显得仁慈,特别容易让人接受相信。
是非成败转头空,王图霸业都是假
人生虚幻,本质如此。
既然如是,还娶什么老婆?还苦苦挣扎奋斗做什么?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陈三郎听着净空的念经声,就觉得反反复复都是在陈述表达着这样的意思:放下,放下吧!
万事放下一身轻!
听得多了,慢慢便迷糊起来,这时那古书光华蓬发,有字句飞扬而出,苦苦抵挡着金光的侵蚀:
“家国逢难,世道为艰,何以退?何以避?何以放?何以空?”
陈三郎精神一震,从迷糊中警醒过来,只觉得脊背有冷汗流下来,定一定神,伸手去拿起笔来,醮了墨,开始写字。
只写一个字,字体四四方方,很大,几乎把整张纸都给写满了,是个“静”字。
每逢大事有静气。
平安难得,静亦难。
静,其实是一种境界。
世道人情,熙熙攘攘;红尘名分,头绪万千,置身其中,谁能静而不动?谁能动而不急?谁又能急而不昏。
当头脑发昏,往往便会做出些糊涂事来,乃至于不择手段,不分青红皂白,什么都做得出。
陈三郎做那场大梦,这魂魄便具备了不同,难以言说,只是分外的凝练与沉稳。
当人活了一定年纪,有所经历,多多少少都会如此,谓之“成熟”。陈三郎虽然年轻,但梦了一生,反而比许多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还要有阅历得多了。要知道,那个梦是如此的不同寻常,匪夷所思。
也许,正因为这般,他才能与浩然帛书相得益彰吧。
只是眼下,他遭受到了极大的危机,提笔落墨之际,那手腕都显得不稳,微微在抖。手腕作抖,如何能写得好字?
果不其然,落笔的第一横,便横得不平,微微斜了下来。
陈三郎却不管,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一横接着一横地写了下去,直至把这个“静”字完成。
完成得很不满意,每一个笔画都存在这样那样的瑕疵,不是下斜便是上挑,不是左歪就是右扭,因而导致整个字的结构都散掉,一如学童涂鸦,甚至还要差些。
“这字,写得委实太丑了些”
陈三郎看着,暗暗惭愧,颇觉汗颜。这字,留不得,得赶紧揉了,再写一个。
想到做到一把揉成一团,丢到地上去。
说也奇怪,这般想着,就感觉那木鱼敲打的声音弱了些,念经声也不那么近在耳边了,开始变远。
那边净空身子微微一颤,连念经声都出现了小小一个停滞,好在他反应极快,及时连接上来,否则的话,便会功亏一篑。
陈三郎倒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换了张新纸,开始写第二张,依然只写一个字:“静”!
但第二个“静”字写出来后,似乎比第一个还要丑,整个字形都扭歪掉了,看着,都不像是个字。
陈三郎眉头一皱,看了一眼坐在那边念经不断的净空,他猛地发现这位老僧敲打木鱼的节奏快了些,念经的声音也大了。
“他,开始急了”
陈三郎不惊反喜,长吸口气,撸起袖子,继续提笔写字。
变急的的木鱼声和念经声传到外面,传到许念娘耳朵里,他听了下,嘴角同样勾出了一抹笑意:
“好小子,果然有些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