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瞬间板起脸,训道:
“这就是你不懂事了,你家就一小片自留地,给了我,你两兄妹吃什么?吃草?你读中学就读中学,萧遥自己在家读小学就行了,怎么不放心?多少人家八岁就能挣工分了,你还不放心她,已经不是地主小姐了,怎么还有这样的臭作派?”
萧博被训得涨红了脸,很是生气,但想到有求于人,还是忍着气解释:
“别人家有大人在家,我家里没有,我怕她一个人出事。大姑,你不要菜地,我放学和放假挣的工分和上山扎扫把卖的钱,都给你,你让萧遥住你家,行不行?就萧遥住,我不住。”
大姑摇头:“不行,萧遥这样太小资作派了,是阶级敌人,你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不然我可就要生气了。”又瞪眼看萧遥,“还有你,年纪也不小了,懂事点,别总是懒懒散散的!”
萧博一个小孩子,挣的工分根本就没多少,她若答应了,到时得养两个孩子,亏死了!
少让萧遥吃东西或者克扣,却是不行的,萧遥她姑丈就不答应,所以她才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萧博见她不仅拒绝,还反过来曲解他的意思说他们的不是,半分亲戚情分也没有,又拿自己兄妹训,当即气得浑身发抖,又有着无尽的委屈,萧爸萧妈去世之后,他们唯一的长辈亲人就是这个大姑了,没想到这个大姑居然这么绝情。
萧遥扯了扯萧博,说道:“哥哥,别难过。”刚想开口叫萧博回去,说自己一个人行的,就听到大姑道:“我要去上工了,你们赶紧回去吧,别总想着占别人的便宜,好好改造好好做人,读书要好好读,记住书上的道理,别偷懒。”
被内侄内侄女找上门来求助,亲大姑不仅不愿帮忙,还反过来指责他们想占便宜和偷懒,自己半点错误都没有,反而还对内侄内侄女有教育之功!
萧遥想起这位大姑素来以嘴巴伶俐见长,顿时有种长了见识的感觉。
原来,语言的运用居然这么有用。
萧博气得浑身发抖,赤红的眼睛里带上了薄薄的泪光,用发育期显得尖利的嗓音大声叫道:“连自己的侄子侄女都不肯照顾,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我大姑了!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来找你们,你们也不要来我家!”
说完拉起萧遥就要走。
大姑却怒了,叉着腰骂了起来:“你这个小兔崽子,两兄妹偷懒不干活,就想来吃我的,居然还跟我耍起脾气来了,行啊,以后别来我家,我看你们怎么横!小小年纪就知道偷奸耍滑,沈爱国就该抓你们去继续改造!”
她小时享过福,少年时就倒霉了,在趋利避害中练就了好口才,知道不管如何,一定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当然,她是不懂这个词的,但是不妨碍她这么干,说的话做的事,总是能找到理由,并说得极好听,让人听着,全是别人的错,她受尽了委屈。
表哥表姐这时有从屋里出来,其中表姐指着萧遥和萧博,昂起下巴得意洋洋地叫道:“你们不许这样跟我妈说话,我妈妈能干,迟些我妈就是妇联的干部了,你们不能这样跟干部说话,要叫首长好!”
萧博没理这个表妹,而是看向大姑萧媛,额头上青筋毕露,马上就要骂这个大姑。
萧遥正在琢磨语言的魅力,只明白了一点,那就是给对方扣帽子,别的也捉摸不出来。
不过听到表姐说大姑迟些有可能做干部,不由得诧异。
都说干部要名声好,影响好又能干的,大姑属于这个行列的人吗?
还要想,眼角余光撇到有萧家的长辈和大姑这生产队的人一边说一边走过来,脑瓜子一转,忙一
把拉住萧博,哇的一声哭了:
“大姑,你不愿意帮我们就算了,为什么要骂哥哥?我哥哥从来不哭,都被你骂哭了。我爸爸说,他去世之后,大姑就是我们唯一的亲人了,说有困难找大姑帮忙,我们来找你,你不帮我们,还骂我们,你怎么跟资产阶级一样冷酷无情,心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大姑这辈子最讨厌就是被人说自己和那什么阶级有关系,所以听了萧遥的话,勃然大怒,几步上前揪起萧遥,一边打一边叫:“我怎么就是资产阶级了,叫你乱说,叫你乱说,你这个死丫头,小小年纪就不听话。”
萧博看到大姑居然打自己的妹妹,眼睛一下子变得赤红,怒吼着冲过去,对着大姑就是拳打脚踢:“你居然打我妹妹,你居然打我妹妹,你不是我大姑!”
萧遥自然不会任她打的,在她冲过来动手时,手脚就下意识打起来。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打的地方很不常见,却叫大姑痛得不住往后躲。
虽然诧异,萧遥却没多想,当前先打这个女人一顿是正经,因此小拳头挥舞得更起劲了,抬头看到大姑,想起语言的魅力,一边打还一边大声叫:“大姑别打我,大姑别打我。”
她后来才知道,语言的魅力,并不包括这样撒谎。
大姑气坏了,一方面觉得自己不可能连个丫头片子都打不过,另一方面又觉得真打不过孩子太丢人了,因此是一直揪着萧遥不放的,一边打还一边骂:“你这个死丫头,还打人,看我不打死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小畜生!”
她为了迎合广大人民群众,将小时的教养全扔了,将最市井的话学了个遍——她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底层人民,真正的无产阶级。
这一幕落在萧家长辈和另外两人眼中,就是大姑先冲过去打萧遥,萧遥瘦小的身体不住扑腾,萧博见妹妹被打,冲过去帮忙,可大姑就是揪着萧遥不放,一边打还一边骂,骂得特别难听。
萧家那位长辈当即就火了,还没走近就喝道:“萧媛,你做什么?一个大人,怎么还打孩子?他们还是你大哥留下来的唯一血脉,你看你骂的什么话?”
大姑自己生产队两个干部也看不过眼,跟着叫道:“快放开,别再打了,两个小孩子呢!”
就算是一个生产队的,他们也没办法帮萧媛,因为她做的事实在太令人发指了。
不肯帮大哥留下的两个孩子,还打人,骂他们有娘生没娘教,难怪两个小孩发疯了似的打她。
萧媛听到这声音,顿时惊呆了。
她敢动手,就是算准了这时大家都在田里地里上工,看不到她做了什么,万万没料到居然被看到了,连忙松开手,第一时间辩解:“实在是这两个孩子不听管教,居然想偷懒,来我这里蹭吃蹭喝,还骂人,我才忍不住动手的。”
她的丈夫卫国忠也是干部身份,这些日子正想努力也帮她弄个妇联的职位,她自恃自己会说话,认为职位十拿九稳了,不想这时居然被看到了。
不过,想到自己平日里的好风评和卫国忠的能干,萧媛的心定了定,她相信,这事对自己没有任何影响,大不了别人说几句嚼舌根罢了。
萧遥和萧博异口同声道:“我们没有!你撒谎骗人!”
说完了,萧遥还加了一句:“大姑在吃早饭,没叫我们吃,我们也没提,更没吃。”
萧家长辈一听,更是气坏了,指着萧媛道:
“连个早饭都舍不得给自己内侄内侄女吃,你的良心被狗啃了吗?亏了当初萧墨处处照顾你,你却这样对他的两个孩子,你还是人吗?还骂他两个孩子是有娘生没娘教的小畜生,你以后真的不要娘家了
是不是?”
本来呢,大家邻近生产队的,朝不见晚见,这位长辈按理是不该这样直接骂萧媛并直接得罪她的,可是萧媛这些年不说没怎么照顾萧遥萧博两个,还连娘家都不怎么回,萧博去世也不大肯回来,萧家族人本来就很不满了,此时这位长辈再亲耳听到萧媛骂萧遥兄妹俩,还动手了,一下子爆发了。
萧媛生产队的两名干部也看向萧媛:“这真的过分了,怎么说,也是你大哥留下来的两个孩子。”
萧遥见大姑又嘴巴微动,又要舌灿莲花,准备洗脑别人了,就道:“大姑说了,她嘴甜会说话,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根本就不怕别人知道。到时她随便说几句,又有姑丈帮忙,大家就都信她,不信我们,让我们最好乖乖听话。”
萧博目瞪口呆。
大姑萧媛怒发冲冠,马上冲向萧遥,伸出巴掌就要抽萧遥:“你这个死丫头片子,你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萧遥马上往萧家长辈身后躲。
萧家长辈拦住萧媛,和萧媛生产队那两名干部意味深长地看向萧媛,不点破,纷纷说道:“行了,当着我们的面也要打这两个孩子吗?”
大姑萧媛顿时气得死去活来,有心要再说,那三人已经不管她了,纷纷安抚看起来似乎在瑟瑟发抖的萧遥。
萧遥长得好,小脸白白的,很瘦,此时一副受惊的模样,让大人都动了恻隐之心,对萧媛越发不满。
不过萧媛的丈夫卫国忠也是大队干部,大家怒意下来之后,就没再说,而是开始劝和。
萧博牵住萧遥的手,对萧家的长辈说道:
“六叔公你也看到了,我这个大姑,几乎没回来看过我们,更不要说照顾过我们。我爸妈去得早,我们得不到父母的教养,全赖你们这些长辈百忙中教一些,可是也不该被人骂有娘生没娘教。这样的大姑,我不要。我家我能做主,从今天开始,她就不是我的大姑了,和我萧家再也没有关系,六叔公你做个见证。”
六叔公觉得萧博这太刚烈了,到底是亲戚,血脉相连,难道真的就能彻底没关系了?再说萧博兄妹还小,以后估计少不得还要萧媛帮忙的,就算萧媛不肯帮,卫国忠这个姑丈,碍于情面也要帮一两分。
若真的没关系了,人家卫国忠不帮忙,也说得过去,就说萧博把萧媛除名赶出来,人家为了老婆生气,谁能说他什么?
当下就劝萧博。
萧博却铁了心,还让萧媛生产队的两名干部也做个见证。
萧媛如今过得好,也不愿意有两个拖油瓶亲戚,且早说和地主阶层的家里决裂了,说不说决裂她都不想回娘家走动,可是话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在旁做出一脸委屈的样子等六叔公定夺。
萧媛生产队的干部也觉得,彻底断了亲戚关系有点过了,就上来说和。
虽然萧博年纪小,但是这些年,他跟个小大人似的干活挣工分,闲暇又带萧遥到山上割草做扫把或者找药材卖,倒把日子过起来,大家也没把他当小孩。
萧博不肯松口,坚持和萧媛断了亲戚关系。
萧遥也不想和这个大姑有关系,见萧博只一味坚持却没说任何理由,就道:“她不像个大姑,我们村里,别人家的大姑不是这样子的,不会打人,也不会骂内侄内侄女是有娘生没娘教的小畜生,更不会几年没回来探望过。”
这话说出来,大家都用责怪的目光看向萧媛,也不觉得她一脸委屈的样子有什么委屈了,反而觉得她是在做戏。
萧遥又说:“大姑平时很会说话,可是这会儿都没有开口辩解一句,估计也不想和我跟哥哥有关系,不如就遂了大姑的心。
”
六叔公和萧媛生产队的两名干部听了,心有所动,看向萧媛,见萧媛似乎要开始辩解,更肯定了萧遥的话。
萧博说断了亲戚关系,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被萧遥说,她才想起辩解,这证明什么,证明萧遥说的没错。
当下不再劝了,六叔公甚至道:“反正现在也差不多断了亲戚关系,不如就索性断了吧,我们萧家在这里不算什么顶级大族,但少一门亲戚,还是有魄力的。”
萧媛因为长得好,所以嫁给了家里有点关系的卫国忠,自己又嘴甜会说话讨好人,加上扬言远离萧家这样的坏分子,从大方向上来说思想端正没问题,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而萧家,因为评了两个地主,又护短,萧家族里无人得以掌权,算是落魄了。
这么一来,萧媛几乎没有回来过,连亲戚也不走了,大家认定她不要落魄亲戚,早对她不满了——虽然对外大义凛然地说跟家里划清界线,坚决要做无产阶级,可是到底怎么回事,谁不知道?
萧家的长辈都发话了,两名干部不好再劝,因此就在旁不说话。
萧媛还想假惺惺说几句,挽回印象分,却见六叔公连看也不看她,转身对萧遥和萧博道:“我是来生产队借牛和板车的,等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回去。这会儿回去,还能有工分。”
至于让牛车拉人,却是不可能的,现在这年月,牛比人还金贵,怎么舍得拿来拉人?
再说,这牛和板车都是借的,本来就要好好保护,省得累着了出了问题,他们生产队赔不起。
萧遥和萧博点点头,却也不想在大姑家门口等,而是走到外面的路上,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慢慢等着。
萧博看向萧遥,见她瘦瘦的,比其他家的女孩子瘦许多,小脸又比别人白,跟个病弱儿童似的,不由得一阵心酸,道:“妹妹,你饿不饿?回去了,你去煮点粥吃,哥哥去挣工分。”
家里其实还有大米,但因为想早点到大姑家里,不耽误她上工,所以两人才没吃,一大早就出发的,不过想再多也没用。
萧遥的肚子很饿,却还是摇摇头:“我不饿。”可是实在太饿了,话也快没力气说了。
不一会儿,六叔公和萧媛生产队的两名干部出来了,那两名干部手里用拿了两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番石榴,递给萧遥和萧博。
萧遥和萧博谢过两人,这才跟着六叔公回家。
吃了个番石榴,肚子总算不至于烧得那么厉害了。
到家后,萧博去地里捡摘花生,萧遥回家开始煮粥。
因为米不多,她就按照原主那样,多放水,少放大米,而且洗一遍米就下锅了。
萧遥一边烧火一边托着腮,想到底该怎么办。
家里什么都没有,她年纪也小,根本找不到什么营生,找不到,日子就会越来越不好过。
想了一圈,直到粥煮好了,萧遥将锅提起来,直接拿到溪中镇着,然后开始打量四周。
她和萧博住的是三进青砖大房子的柴草房,柴草房并不大,隔出两个房间,她和萧博一人一间。
厨房是另外盖起一小间的,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活动空间了。
估摸着粥差不多凉了,萧遥自己就着萝卜干喝了一碗,赶紧拿了盛粥的铜壶,将白粥装进去,又放了萝卜干,然后提着到生产队劳作的地方,当然,也没忘了带小板凳。
大家看到萧遥提了铜壶过来,纷纷问:“还没吃早饭呢?难怪萧博小脸刷白刷白的。”
因家家都有孩子,因此生产队是愿意让孩子干活的,不过一般只能拿三四个工分,小的拿
三个,大的拿四个,实在太小的,就不算工分。
萧遥招呼萧博过来吃粥,自己去代替他摘花生。
摘着花生,萧遥见有人从另一处回来,问起萧媛的事。
众人听到萧博居然要和萧媛断绝关系,从此不来往,都有些吃惊,纷纷问是不是真的,得到萧遥和萧博的肯定答复,说什么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