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兵部侍郎见房止善神色狰狞,眸色数变,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愿意跟随房止善,除了家族原因,最重要的一点是,房止善足够无情,可是,如果在此刻,房止善看不透,硬是因心软要救他的家人的话,他会很失望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旦有了儿女情长,有了牵挂,便不能成事了。
这时房家人跪好,身后都拿着一个扛刀的刽子手。
监斩官再次列出一二三点宣读了房家的罪状,言辞激昂,让围观的老百姓一个个都义愤填膺!
下毒害曾经守卫萧国的皇上、与贪官污吏勾结迫害平民老百姓——这是有江秀儿进京告御状为证的,这两点,让老百姓们觉得尤其不能原谅。
房止善看着自己满目仓皇的家人,手指动了动,心中在剧烈地挣扎着。
前兵部侍郎看了看,见四周防守基本不算森严,但这只是表面的,谁知道,暗地里又藏了多少人?
他可还记得,皇上有一支很厉害的军队,而且有能轰碎房屋的一种利器,上次他们在京城动手,结果惨遭失败,就是因为这两个原因。
所以,他是不赞同房止善救他的家人的。
虽然已经暗探过,四周似乎没有埋伏,可是皇上那支很厉害的军队中就有人面容普通,比普通人还普通,很会潜伏,谁知道,此时此刻,有没有潜伏在四周?
这时监斩官扔出签字,喊道:“斩立决——”
刽子手一直在待命,听到这声音,马上高举大刀,就要砍下。
前兵部侍郎忙对房止善道:“公子,四周一定已布下天罗地网,还请公子三思。”
马上就要行刑了,他希望能多磨一磨,让房止善放弃救他的家人。
之前那次举兵被重创,他们留在京城的人着实不多,此时根本无法万无一失地劫法场。
房止善没有说话,看着一长列刽子手扛着的大刀,脑袋一阵阵眩晕,于这眩晕中,他想起自己过去与家人相处的一幕幕,想起温柔慈爱的母亲是如何呵护他的,想起温柔娴静的妹妹,在他面前又是如何调皮的,还有小侄子,小小的一团,见了他就笑嘻嘻地伸手要抱……
就在大刀即将落下的一瞬间,房止善一下子抬起头,飞快地打出几个手势。
他要救,他要救下自己的家人,不然,就与家里人一起死,如同宫中的姑姑那般。
独活,与苟活无疑,他实在做不到。
以后的日子那般漫长,他怕自己扛不过那深重的黑暗。
拼一把,或许能救人,他与家人都能活下来。
前刑部侍郎见房止善做了选择,最终还是遗憾地闭上了眼睛,不过,他很快又睁开,密切关注着已经乱起来的法场。
即将行刑之际,突然跳进来了几十个穿着寻常衣衫且拿着刀的汉子,且挥刀直奔刽子手,四周的老百姓顿时惊慌失措地往四处奔逃。
现场瞬间乱了起来。
房止善退到普通的老百姓中间,隐藏好自己,便紧张地盯着法场上的两拨人。
他对救人是有要求的,先救他的父母,接着是妹妹与侄子,之后才是其他人,不管如何,能救一个就救一个,总比全家人一起死更好。
当看到自己的手下砍掉刽子手,纷纷扶起自己的家人准备离开,房止善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果然还是赌赢了,拼一把,救回了自己的家人。
然而就在此时,房止善感觉自己身上穴位一痛,便动不了,随即被四个人紧紧围住了。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情知走脱无望,目光便死死地看向法场,希望自己的家人能被救出去几个,也不枉他豪赌这一场——虽然赌输了。
房止善很快看见,法场的四周,忽然出现很多人,这些人穿的是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但手臂上都系了红绳子,甫一出现,就训练有素地向中间合围,把所有劫了人想要走的人团团围住。
果然被布下了天罗地网。
房止善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心中万念俱灰。
大梦一场,他终究还是输了。
该狠心的时候不够狠心,该心怀慈善的时候,没有心怀慈善,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他被带到大牢之后,马上说道:“我想见皇上,劳烦通传一声。”
然而没有人理他,放下他之后都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房止善坐下来,俊脸上一片木然。
他已经沦落到被人完全无视了自己的话了。
萧遥得知房止善落网,点了点头,道:“赐一杯鹤顶红。”
房止善赠她藕断丝连,她还他一杯鹤顶红,两不相欠。
来人听令,犹豫片刻又道:“房止善提出要见皇上。”
萧遥摆了摆手:“不见。”
然而三天后,何细君便递了牌子求见。
萧遥知道她定是为了房止善而来,但还是选择了见她。
不管如何,何细君是她认定的朋友,是曾与她并肩作战的战友,又帮过她,她是一定要见的。
果然,何细君进宫来,先看她的脸色,并问候过后,就抿了抿唇说道:“房止善托我,请你去见他一次。”
萧遥见一贯英气勃勃的何细君脸上带上了疲色,眼下带着青黑,心中不由得一叹,点头说道:“我会去见她。”
何细君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向着萧遥重重一揖,说道:“自此我将回归江湖,请皇上珍重。”
萧遥道:“珍重。”
在何细君离去之后,她正准备抽个空去见房止善,忽然闻听出海的船队归来,先遣进京的刘大人已经递了帖子进来,当即便决定把见房止善这事押后,而是先见刘大人。
刘大人一脸喜气洋洋,一看到萧遥,就滔滔不绝地将此次的收获告知——所有纺织品与瓷器、玻璃制品都全部卖光了,而且卖出的价格都不错,而萧遥要求的各地植物种子都有,珍玩宝石及香料等也很多,全都运回来了,随同船队在后方,预计过年前能到达京城。
除此之外,还有这些地方的位置与地理环境,全都有清晰的记载。
萧遥听毕大喜,笑着问道:“依卿所见,这开海禁,出海一事,可值得?”
虽然萧遥派船出海,但海禁一直没开,都是私下行事的,所以此时才有这一问。
刘大人笑道:“以臣一路所见所感,非常值得。大海深处,有无数的国家,他们对我们萧国的纺织品、瓷器以及玻璃制品趋之若鹜,无论多高价,都舍得购买,哦对了,还有茶叶,许多国家提出,希望能买到茶叶。”
萧遥听了,又问:“大海深处有许多国家,大概有多少?距离我们萧国多远?”
“据说有许多的国家,数不胜数,只是有些非常遥远。”刘大人道,“我们此番在南边海域一带的国家转了几圈,从当地人处打听到消息,不时有高鼻深目的洋人过来。而他们一些商船在海中往西行驶,亦遇见许多洋人。”
萧遥点了点头,踌躇满志:“既然如此,朕便开海禁罢。”
当天便留了刘大人吃饭以示恩宠。
席间,萧遥一直问关于海外诸国之事。
吃完饭,萧遥命太监送刘大人出去,自己则回了寝宫。
宫中已经改造,此时烧起了炕,很是暖和。
当然,因为这般,防火便尤为重要,所以宫中轮值的守卫与太监,都多了许多。
萧遥刚进寝宫,便觉得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当即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感受过彻骨的寒冷之后,她对温暖的感觉尤其深刻。
这时枕心怒气冲冲地从一旁走了出来,见了萧遥上前行礼,嘴上告状道:“皇上,袁征不是真太监,竟也进了我们殿中,说是还做太监侍候你,我怎么赶他都不肯走。”
萧遥顿时沉下了脸。
这时袁征从一旁走了出来,说道:“皇上虽服食了缓解的药物,但毒发时仍旧十分难受。而我在的话,可以给皇上输送内力,缓解皇上的痛苦。”
枕心听了,脸上的怒意一下子消了,有点怀疑地看向袁征:“当真?若是真的,你为何不早点说?”
袁征道:“你根本不肯听我说。”
萧遥看向袁征:“这宫中,除了皇族,不能有男人。你若想留在宫中,可以,去变成真正的太监。”
袁征苦笑,很快道:“我想应征皇上的武术师父。”
萧遥道:“我有自保之力,且政务繁忙,不打算再学什么武术了。”说着让袁征走,见他不走,直接命侍卫来赶人。
然而袁征是个高手,当天晚上,又悄悄溜进来,给起来喝水的萧遥倒水。
萧遥气得直接把杯子砸向他:“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袁征道:“我侍候你,不好吗?我保证,和从前一般,只一心服侍你,绝不会有其他用心。”说到这里,声音一下子放软了,道,“遥遥,我只是想守着你罢了。”
萧遥道:“我自有宫女与太监,不用你,快走。”
袁征听了,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好,我走。”
萧遥见他这回竟如此干脆,有点吃惊,但是困得厉害,也没空多想,喝了水,便快速躺下了。
第二日,萧遥在下朝之后召见心腹,提出开海禁,让他们到时敲边鼓。
心腹一有些迟疑地道:“皇上,东洋人穷凶极恶,一旦开海禁,他们若来沿海骚扰,这可如何是好?”
萧遥道:“与之贸易解决供需,若不行,便与之一战!”顿了顿又森然道:
“萧国出海的商船,以民间的名义航海,但船上都配备一定的军队与军用武器,我便不信,装备齐全打他们不过!一个小小的倭国,居然也敢来欺我百姓,着实不知天高地厚!”
心腹听了,看着萧遥,想起她曾领军北击北戎,使得北戎至今还缓不过来,再想到她几乎将谋反之人一网打尽的手段,便明白,这是个雄心勃勃的皇帝,她不仅对内要安抚百姓,对外亦要开疆拓土!
当下点点头,与萧遥商量开海禁的好处,以及到时在朝堂上该如何应对。
商议已毕,心腹二笑道:“其实,若百官知道出海能带来多大的收益,只怕无需我们多说,也愿意。”
萧遥一听,笑道:“爱卿提醒朕了。若到时出海,许他们参股便罢。”
只要有利益可图,她相信,即便自己阻止,百官也要想尽办法悄悄出海赚钱。
下午,萧遥用过午膳,又小睡片刻,见天色尚好,便带了人去大牢,看被关起来的房止善。
看到房止善,萧遥有些吃惊。
那个曾经闻名京城、气质高华的贵公子,此时仿佛失去了生气,就那般木然坐着,如同一座雕像。
萧遥在狱卒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看向牢里的房止善,道:“朕来了,房大公子可是有要事与朕说?”
房止善这才轻轻抬眸,看向萧遥:“我的家人,可还活着?”
萧遥道:“当日便处斩了。”
房止善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忽然“噗”的一下吐出一口鲜血来,泛红的目光看着萧遥:“我既已落网,你为何不能饶他们一命。成年男丁便罢了,可怜我的小侄子,他什么都不懂。”
萧遥不想与他说太多,便道:“为了朕的统治。”
房止善一怔,旋即抬头看向萧遥:“原来,你为了自己的统治,亦会不择手段么?这样的你,与我又有何不同?”
萧遥道:“朕需要威慑所有想造反的人,造反的下场有多惨。另外,不要拿你来与朕相提并论,你不配。能纵容己派人兼并土地,抢夺老百姓资源的人,朕耻于与之为伍!”
房止善说道:“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萧遥道:“有朝一日,你会有无数迫不得已的理由,然后开始一个又一个权宜之计。房止善,在朕看来,你既无为君主的气度,亦无为君主的仁善,你根本当不好一个好皇帝。”
房止善道:“那是我没有机会!我都未曾做过,你如何能断定我必定不行?”
“就从你方才说的‘权宜之计’四个字,朕便可以断定。”萧遥说完,不想再聊,就又问,“你还有什么要与朕说的?若没有,朕便回去,也算完成了何姑娘的嘱托了。”
房止善听了,沉默起来。
萧遥起身,准备走人。
这时房止善忽然开口问道:“皇上,臣做庶吉士那些时候,你心中可拿臣当过朋友?”
萧遥摇摇头:“没有。朕想的是,你或许有什么诡计。”
“所以你对我加倍防备,是也不是?”房止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亏我……你知道么?那日你刺伤我,又要隔断我喉咙,我本该对你下毒药的,可是我下的,只是让你浑身无力的软骨散。”
她对他无意,还时刻防备着他,而他呢,却对她心慈手软,甚至,还放弃了取她性命的念头,想立她为后……
真真够讽刺的。
萧遥道:“太医后来研制出来一种以毒攻毒的药方,所有剧毒均可用在朕身上。”
所以房止善那一刻,不管是下什么毒,对她来说,关系都不大。
也就是说,房止善的收下留情,其实没什么必要。
房止善一怔,旋即苦笑:“是么……”
萧遥点头,起身便走。
这时房止善再次叫住了她:“皇上,臣想知道,皇上如何改变如今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