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呆立(1 / 1)

从七里山脉到梁都还是有些路程,尽管皇家麟马神异,路途仍然需要长时间的奔波,大客卿沈承言大概是和杨晟有表面上的一层客套身份,没多少话说,倒是对旁边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大为感兴趣,笑呵呵的询问青荷情况。

青荷虽然不爱搭理这老头儿,但考虑到自己现在身份是杨晟丫环,再加上旅途无聊,又无法当着外人的面和杨晟聊太多他们私人的内容,也就只好和沈承言聊天解闷。

听沈承言一个劲称呼自己小丫头,青荷老大不高兴,半闭着眼道,“别看我长得矮,杨晟也比我大不了两岁而已好不好!我只是不长个,不是没长大!”

沈承言哈哈大笑,拿给青荷一瞥一瞪的眼神逗得好不乐呵,又好半天连哄带骗跟青荷说上了一些话,听闻青荷是漂流儿,沈承言眼底神采微熠,笑道,“我好歹也是书院出身,我看你有仙灵之气,恐怕日后并非池中之物……”

青荷就没声好气,“谢啦,就算是安慰,你这安慰也及时得很了。”她没啥大志向,折磨她的寒气险些让她活不下来,能活着就是一件大好事。至于这老头所谓仙灵之气什么的,也就笑笑不置可否了。

沈承言想了一下,道,“手伸出来,给你变个戏法。”

青荷不明所以,但还是探出手去,末了沈承言故作高深袖子拂了一把,青荷手上就多了一块糖。

“我的小孙女最喜欢这一套。”沈承言摸着胡须嘿嘿一笑。

敢情这老头是把她当自己小孙女一样逗弄了,青荷嘴里塞了那块糖糕,嘟哝着嘴,到底愤愤不平。

一路这一老一少互动,也还算有趣,顺利抵达梁都,皇家麟马座驾一路放行,直达聚贤殿所在的梁都西城。

杨晟进城之后,便透过窗帘一路留意,看看能不能找到姜胤去往和幕后人接头的建筑,那建筑最显眼的便是上角檐飞拱处,木制构造形成“丰”字的造型,梁都飞檐斗拱的建筑层出不穷,但若是想要对照到印象中“丰”字的飞檐,便只能正面在檐角下观望,否则从侧梁看过去,是看不到什么区别的。而梁王都之大,东西纵横,大概也有三十里之多,想要犄角旮旯的探查,委实需要很大的难度。

聚贤殿所在正是西方内城直门旁,那是一个规模甚大的建筑群落,从墙外远远能看到内部的塔楼,梁都严格控制内城塔楼高度,一般不允许超过皇宫和城楼,聚贤殿的塔楼仅在城楼之下,想必也还担当了一些皇宫的内卫职能。

车驾抵达墙外正街,沈承言撩开车驾前帘,率先走出,又对杨晟两人道,“老夫就送到这里了,书院还有些事要做,稍后自有方昭接引杨公子前往殿内,会有妥善安排。今日舟车劳顿,还请早些休息。”

沈承言说完,上前手袖在青荷面前平举,青荷下意识就摊开手来,几颗油纸包着的糖糕落在她手里,沈承言呵呵一笑,“青荷丫头要是喜欢这芝麻酥糖,我下回还给你带。”看青荷接过去外表情却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又手侧在嘴边,“整个梁都,只有一家最好吃,且只有我知道在哪里卖……”青荷眼睛一下又亮了起来。

叫做方昭的随行男子上前,向杨晟做了个揖礼,他是一身青灰色书院装扮,此前在书院是沈承言弟子,沈承言来聚贤殿担任右丞一职,自然也就不忘照料自己的学生,一并也将其纳入公主府下,方昭目前身份是聚贤殿参事,大概也就是幕僚一类最普遍的事务官员,接触下来,他为人沉稳,沈承言一路有任何吩咐,他都能办理得妥帖,确实是个内敛稳重之人,此时对杨晟两人道,“入聚贤殿要领取身份腰牌,这是出入聚贤殿的保障,杨公子日后想在梁都居住,便可以自行安排居所,如今殿内为你准备有鸿胪馆,馆内分配了一间可供你主仆二人居住的套间小舍,待会烦请跟我去确认。”

杨晟点头,又和沈承言道别,这个时候杨晟才观望面前的正门,两侧都有飞翼门雕,寓意“鹏程万里”,倒是处处展现着大梁皇家的气派和端庄。

两人跟着方昭,从中门进入聚贤殿内大院,门口的守门军士自然知道方昭是谁,只是职责所在,严规正矩的从方昭手里接过文牒,例行勘验之后,交还方昭,冲方昭和他身后的杨晟青荷拱了拱手。

方昭点点头,迈步走入,两名军士目光从杨晟和青荷背影上收了回来,那青年和少女穿着普通,看上去就不名贵,但却自带一股清逸气质,他们不是瞎子,先前见到了停在左墙下的公主皇辇和右丞沈承言,大约知道这两位是大人物,只是其貌不扬而已。而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动用到了他们在熟悉不过的公主自己皇辇前往迎接?

方昭引领杨晟二人走在廊道之下,准备前往主事馆为接引二人办理手续,路上有人匆匆唤了一声,“方参事!方大人!”

三人停步望去,看到对面回廊处有个男子提了提襟角,快步而来,他穿着和方昭一般无二,都是藏青直裰,蹀躞腰带配着银銙,眼看方昭身后跟着杨晟二人,大概自觉两人年轻,又穿着不甚出奇,倒是不觉两人身份有何异常,但上前还是欲言又止,拉过方昭到一侧,算是避着杨晟二人了,皱着眉头小声说道,“张道林实在可恶至极……方参事今日哪里去了,你可真是……可知今日有大事!”

“北方铁弗部来使,公主设宴,铁弗部近百年在北方大肆扩张,纠集无数巫祭,一度还袭扰我大梁边界,如今大概派贡团来朝,虽说是朝贡,使团却不甚恭顺,这正是公主殿下展示我大梁威仪的好时机,你想我等身为聚贤殿参事,终于能在一个极当场合,斥一斥他铁弗部历来弊乱,杀杀他们来使的锐气,一吐其快不说,更能让我们在公主殿下这边留下深刻印象出众,亦能在大梁关注此事的百姓面前,代表聚贤殿展示风骨!”

“可是宴会名单却由张道林把持,他仗着自己是聚贤殿左丞,只在这等层级的客宴之上,安插与他交好之人,你是沈右丞弟子,按理说此等宴会不该没你,但你今日正是有事外出,沈右丞又不在此会之上,张道林便大手一挥,把你名字公然划去,改而安排了王封上位,这王封出身开国伯,便真的是青云直上,从王氏世族出来后,短时间之内,就已经成了公主殿下座上宾,张道林拉拢他,实际就是拉拢开国伯王家,不消多时,他张道林就要在公主府和聚贤殿一手遮天了,哪还有我们出头的可能!”

身为希望为梁国做一番贡献的参事,除了平日里兢业做事之外,又有多少人能有这样在国之大事的外事重要场合列席的机会?更不消说在这种上下瞩目的场合之中,亦是最能展现自身,闻达朝阙的时候。

聚贤殿毕竟还是皇家之地,在聚贤殿中出类拔萃者,未来前景,都是大大不可限量。之前就有以身为大鸿胪的参事在西方王帐打交道中一鸣惊人,立下大功,而后被梁皇调入文房内务,如今位列中书令的那位孙太史,就是大梁满朝参事幕僚的最佳典范。

所以这名为余晖的参事,如何不愤愤不平,这完全是让他们参与大事出头的机会,都给剥夺了。

方昭也是稍显尴尬,他知道哪怕这余晖看似避着杨晟二人说话,但面对对方修行者的身份,也定然是全部给听过去了,这个余晖,埋怨也不分场合,也不问自己今日去了哪里,是去接什么人?

他转身对杨晟拱手道,“这位名叫余晖,和方某一样,亦是殿中参事,都令史大人不必在意他的胡言乱语,都是无心之言……”而后方昭立即给余晖道明了杨晟身份。

余晖却已早已变了脸色,方才他看杨晟二人年轻,还以为是来聚贤殿来找方昭的办事之人,聚贤殿本就是皇家场所,哪怕来的是些天生清贵的王公世族,官宦子弟,在这里求人办事,亦也要矮上几分,毕竟如今正阳公主就是梁皇钦点来主持聚贤殿,可以说是自太子被废之后,除了二皇子之外,皇族中目前最有权威的人物。

眼下余晖哪里知道,此人居然是聚贤殿的那位新上任都令史!当下连忙告罪,杨晟则是摆摆手,对这种告罪还是非常不习惯,道,“无妨,人这辈子,宝贵的不就是可以率性而为,从心所言么。我这里抱怨抱怨,吐吐槽,无妨,虽然抓了你的把柄,但若无意外,我还是会为你保密的。”

杨晟说这话的时候眨了眨眼,殊不知余晖俨然双脚发软,前半句他还听着像那么回事,但下半句就让人完全捉摸不透这位年轻都令史的想法了,他究竟是何意思,是打算以此为把柄,日后好要挟乃至拿捏自己?

妈耶,以往行端坐直不怕,如今拿给都令史相中,自己这是倒了什么血霉!但联想到杨晟是方昭接引,而且看样子又像是自己人,余晖求助似的看向方昭,却看到方昭一脸笑意,他心头稍定之余又有些抱怨,心想这方昭委实是不地道啊,这个时候还来差遣自己。这位新任都令史,看来和方昭之间不算太陌生,应该不至于拿捏自己。

“今日的那场礼宴,不参加也罢。眼下这不还有更重要的事吗,杨都令今日舟车劳顿到达,我还要引路为他安顿,你就去忙你的吧。”方昭一笑置之。

看杨晟也点头,余晖如蒙大赦,“那就不叨扰了,都令史大人早些安顿歇息!”

等方昭和那年轻都令史一路步行而去,余晖望着三人身影,想着之前就传闻新都令史上任的消息,原来这个年轻人就是。

对了,新都令史!

那是——!

片刻之后,想到那个青年清俊不似普通人的神情气质,再想到那些传闻,余晖顿时呆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