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上官燕从蒲城过来,先去了军营。
她也是进城才听说皇长孙过来了,以她对两个儿子的了解,一个要找媳妇儿,一个要找弟弟,此刻多半都在军营里。
果不其然,她在宣平侯的营帐里见到了顾娇与两兄弟。
上官庆已经睡着了,顾娇正在给他输液。
他这段日子胃口不好,顾娇时不时给他输点补液。
但今晚,营帐内的气氛似乎格外有些凝重。
上官燕脸色一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庆儿不大好了?”
上官庆的情况原本就不大好,一直是靠着国师殿的药压制毒性,让他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事实上他的身体早已油灯枯竭。
叶青说,他不会走得太痛苦,只是会越来越嗜睡,可能哪一天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
萧珩将上官庆的想法与上官燕说了。
上官燕怔怔地跌坐在了椅子上:“他,真的决定这么做吗?”
去昭国。
就意味着他彻底放弃解药了。
昭国路途遥远,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在半路上毒发身亡。
万一他毒发了,岂不是白走这一趟?
一想到儿子要孤零零地死在回昭国的路上,上官燕便一阵心如刀绞!
她不希望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阿珩……我舍不得……”
此时此刻,她不是铁血丹心的太女,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
但同时,她也明白自己没有阻止上官庆去见信阳公主的权利。
“侯爷与常璟、叶青是往北去的,我打听一下,暗夜岛就是在那个方向,如果路途很好走,他们早带上上官庆了。没带,就说明此行本就是九死一生。”
极北之地拥有着极端的恶劣天气,暴风雪肆掠冰原,并且伴随着凛冬降临,将会变得连高手都无法穿行。
上官庆或许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决定放弃等待紫草。
他想用生命里最后的时间,回一趟自己的国,看一眼自己的家。
见一见自己的母亲。
上官燕哽咽道:“当年我将他带走,没问过他同不同意……”
如今他长大了。
他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甚至没能选择自己的人生,但他希望能够自己选择离开的方式。
生,或是死,都该由他来选择。
服下了紫草,也只有万分之一的存活率,失败了,他将再也无法活着回去。
他是去赌这个万一,还是用全部的生命去见自己的母亲,都该由他自己来决定。
营帐内,上官燕抓着儿子的手,哭了整整一宿。
……
昭国今年的冬季格外寒冷,十月底,京城便飘了第一场雪,十一月更是下了足足半个月的雪。
进入腊月后倒是放了几日晴。
朱雀大街的一座宅子里,信阳公主静静坐在床前刺绣。
以往她的桌上只有笔墨纸砚,不知从何时起,全部换成了各式各样的布料。
她嫌屋子里闷,唤玉瑾来将窗棂子撑开。
进来的是个小丫鬟。
小丫鬟笑着说道:“玉瑾姑姑出去了,公主有何吩咐?”
“把窗子打开。”信阳公主说。
“可是外面很冷啊。”小丫鬟担心她的身体。
信阳公主淡道:“我热。”
“那,就开一小会儿。”小丫鬟说。
“嗯。”信阳公主点头。
小丫鬟绕过桌子,将撑杆将窗棂子撑开。
冷风携裹着飞雪飘了进来,信阳公主只觉一阵凉爽,连晕晕乎乎的脑袋都清醒了不少。
小丫鬟打了个哆嗦。
好冷呀!
又下雪了!
信阳公主吹着冷风做了会儿刺绣,小丫鬟不敢让她多吹,壮着被撵出去的风险将窗棂子放下了。
“玉瑾姑姑说了,您不能吹冷风,不能吃凉东西,不能……”小丫鬟低下头,十分没底气地说。
“行了,我又没说要罚你。”信阳公主没打算和一个小丫头计较,可在屋子里坐了一个时辰了,也的确有点儿坐不住。
“斗篷拿来,我出去走走。”她说。
“啊,是。”小丫鬟心惊胆战地将斗篷拿了过来,披在信阳公主的身上。
信阳公主起身来,迈着浮肿的腿脚,走出屋子,来到了廊下。
院子里的雪清扫得很干净,地上也铺了防滑的草垫。
小丫鬟为她撑着伞。
“去花房看看。”信阳公主说。
“是。”小丫鬟应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主仆二人去了花房。
这座宅子原本挺大,信阳公主喜欢养花,直接用了半座宅子来当花房。
花房内烧着炭,温度高。
小丫鬟明白自家公主不是去赏花的,她是想去瞧瞧从前的那些旧衣物都烤干了没有。
二人刚来到花房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你说公主怎么想的?怎么会把那么多年前的旧衣裳翻出来?还让咱们洗洗晒晒的。”
“你小点儿声,别叫人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你当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吗?大家私底下都在传!”
“传什么呀?”
“公主……其实有两个儿子!”
“什么?”
“这些小孩儿的衣裳一半是小侯爷的,一半是另一个小公子的,只可惜那个孩子命不好,出生不足月便早夭了!你说,咱们洗晒小侯爷的衣裳倒还罢了,洗那个孩子的干嘛?大过年的洗死人衣裳,多晦气呀!”
昭都小侯爷活着回来的事,京城已经传开了。
而有关萧庆的身份,虽尚未传到外头,可关上门来的这些下人,多少在她与玉瑾整理衣物时听了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