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做吧。不要出差错。”晋王妃合上册子,“景泰把这些送回到典史手上去。”
杜仲春看着景泰离去,再转回上首,只见晋王妃也在望着他,眉眼仍如平时凝肃:“王爷这段时间都忙些什么?”
杜仲春躬身:“近期修身养性,便忙于即将到来的秋狝事宜。”
“是么。”晋王妃漫声道:“秋狝的事倒也没什么可忙的,他有寒咳旧疾,杜先生可要嘱他不要过于劳累才是。”
杜仲春正愁没有办法聊些别的,听到这儿,他便道:“王妃爱惜王爷的这番心思,在下定当带到。只不过”
说完了场面话正准备起身的晋王妃挑眉:“什么?”
杜仲春道:“栖梧宫与承运殿相隔并不远,在下斗胆说一句,既然王妃挂念王爷,何不亲自去跟王爷说呢?”
这句话杜仲春也是把胆子揣在手上说出来的,作为幕僚,他可没资格去插手东家的夫妻关系,但他不胆大一点,得怎么样才能从晋王妃这儿把口子撕开呢?倒不如顺势做出站在晋王立场,替他们分忧的样子,来撬开晋王妃的嘴。
晋王妃起身的姿势果然就顿在半路,她何曾是关心晋王?分明就是顺口一说。但杜仲春郑而重之地提出这个“建议”,未免奇怪。
“是王爷跟你说了什么?”她端坐回去,把屋里人挥走了。
“在王爷心里,王妃的地位永不可撼动。王爷即便要对在下提及王妃,也只会是牵挂惦念。”
“牵挂惦念”?晋王妃心里冷笑,什么话都可信,唯独这句话是不可信的了。不过这个杜仲春突然挑起这个话题也着实奇怪,想来即便不是“牵挂惦念”,承运殿那边也的确是跟他透露过些什么的了。那么,他会跟杜仲春说什么?
视线调回到杜仲春身上,她说道:“我与王爷是几十年的夫妻了,我的地位自然无人能撼动。不过既然杜先生也知道这层,又为何会为我和王爷关系的担忧呢?或者,是杜先生觉得我对王爷照顾不周?是在指责我未能尽到妻子本份?”
“非也!”杜仲春平素与晋王妃打交道,无非也就传个话的事儿,并没有哪次碰面说话超过五句。如今这一来一往,立刻就察觉到往常看起来严肃但是通情达理的王妃,这份滴水不漏的本事。
他说道:“在下怎敢妄议王爷王妃?只是先前周侧妃”他看一眼上方,拱拱手:“非是在下嚼舌根,在下投入王爷麾下,自然是铁了心要为王爷效汗马功劳的,眼下秦王汉王皆已入宫,如今街头那些闲人闲语又开始喧嚣起来了,所以应是王爷王妃齐心协力面对外人之时。
“但此时此刻,出现在承运殿嘘寒问暖的却不是王妃,在下惟恐让外人误会些什么来,故而才斗胆荐言。”
晋王妃道:“我与王爷这些年一直是如此相处的,倒犯不着为了谁去刻意迎合。秦王汉王也是我们的弟弟,难道我们应该对他们格外防备警惕?这话让皇上知道了,皇上能高兴?”
杜仲春垂首:“王妃所言极是。只是,在下却看得出来王爷极为期盼见到王妃驾临承运殿。”
晋王妃轻哂:“杜先生既然如此操心,何不有话直说?”
杜仲春抬头触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光,心下发紧,到底不敢再造次,深揖首道:“请王妃恕罪,是在下逾矩了。在下告退!”
说完再也不曾停留,退出门槛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素馨追了两步,进到殿中来:“这杜先生也太无礼了,王妃还没许他退下呢,他怎么就下了?奴婢可要前往斥责一番?”
“不必!”晋王妃站起来,走到门口,深深望着杜仲春离去方向:“他好歹是幕僚,靠本事吃饭的,不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读书人该有的尊重还是要给他的。”
素馨退下。
晋王妃收回目光,也缓步朝着奉阳门走去。
说是不用追究杜仲春的无礼,但他终究是“无礼”了,他一个幕僚而已,为何要冒着被申斥的风险来行这么一番“无礼”的举动呢?为何他要一再地强调她该与晋王维护好夫妻关系?他是在给晋王传话,还是来暗示她什么?
她攥紧手心,在门内回了回头,看向景泰:“让周贻去盯一盯杜仲春。”
杜仲春回到房里,心还在噗噗跳,以晋王妃的机敏,一定已经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了。也不知道回头会不会拿住此事作章?即便她要这么做,他也不怕,他给自己留了退路,站在晋王心腹的立场,他想去劝和劝和这俩人,应该是没人挑得出他的大错的。
他倒了杯水喝下去,沁凉的口感使他打了个激灵,不管怎么说,晋王妃方才的表现已很明白地表现出来,她跟晋王之间确实没有想像中那么融洽和睦。晋王对她有怨,理由是站得住脚的,毕竟照他的说法,他的亲骨肉死在了她手上。那么晋王妃又是何故如此对待晋王呢?拿着宁王的孩子冒充晋王骨肉的人不是她么?她又有什么立场这么坑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亲?难道晋王也有哪里对不住她?!
杜仲春想到这里,竟觉有谱!
如果不是晋王理亏心虚,他为何至今不去与王妃对质?
这可是混淆血脉的大事!他宁愿私下对付陆瞻,也不把话说出来,难道不是面对不了王妃吗?
但若真有这件事,晋王为何不曾跟他说?
杜仲春心头一凛,忽然意识到,晋王还有事情瞒着他,而且应该还是相当之要紧的事情!
他扶着桌子,眯眼看向窗外外射进来的阳光,忽然期待起王妃能快些察觉他的古怪了!只有尽快察觉到他的古怪,他才又从王妃的反应中看到新的端倪!那么,为了达成目的,他是否应该主动暴露一些什么呢?
他胸脯不断起伏,手里的茶杯摇摇晃晃,最终,被他一把放在了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