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自在(一)(2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9865 字 1个月前

荀九苍愣了一愣。

景国并没有姓文的丞相,丞相也没有文武之分,通常说“文相”,说的是闾丘文月!

但闾丘文月已经失职下野,你玳山王又如何一口一个文相?

除非……

他不由得看向那个沉默站在白歌笑身后的、名叫叶青雨的女子,其人骤逢惊变而不见惊,点点金光绕云气,飘渺不似在人间。

他一瞬间想明白了一切,面容变得异常的严肃!

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也更酷烈。

弥平内部裂隙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帝室绝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妥协,这是一场必须有一方死亡的战争!

“您来得太急,我赶得也匆忙!”姬景禄取出一枚圆珠,其中红芒高速闪烁,显出某种急切:“这时才与文相建立通讯,您要跟她聊聊么?”

“不必了!”荀九苍转过身去:“收兵!”

一时偃旗鸣金,兵煞回涌。

蔽日之乌云,逐渐退远。

那些个骄兵悍将,虽不乏决死的意志,又如何不是松了一口气!

死在与异族争杀的战场,和死在人族英雄剑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事情。

“请荀帅就近移驻观河台!”姬景禄握住那枚通讯宝珠,强调道:“这也是文相的意思。”

“……知道。”荀九苍的声音响在云层里。

真有几分迟暮的衰意!

而那悬于天京的永恒大日,也像是被乌云载走,渐远而渐黯了。

姬景禄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看向姜望,极认真地行了一礼:“荀帅性急如烈火,又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并非有意针对姜君……国人失礼而至误会如此,希望姜君能够谅解。”

“既然是误会,说清楚了就没关系——”姜望平静地看着他:“下次不会再误会吧?”

“定然不会!”姬景禄做出承诺。

姜望缓缓把剑收入鞘中,说道:“那就不送了。”

姬景禄又特意对叶青雨点点头,对白歌笑拱了拱手,这才拔身而起,穿向远空。

……

荀九苍驭军如乌云滚滚,飞往观河台,恰见得有两个人影迎面而来。

“涂惟俭!”荀九苍从煞云中显出面容,直视着代表宋国的这两个人,尤其看着涂惟俭手中的符节,目无情绪:“你不是要告诉我,你也打算去云国吧?这里的事情,你们宋国也想管一管?”

涂惟俭即是一惊!

他的确是得到景国兵围云国的消息,所以带着辰巳午前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能不能劝和几句。不仅仅因为宋国是云上商路的重要一环,也因为他和叶凌霄有一份交情在!

但他这边还没赶到呢,怎么斩祸军这就离开了?

都说斩祸军行军极快,效率极高,也不至于快到这种程度吧?

但见得荀九苍的脸色,他多少也能想到点什么。

看来那位镇河真君,并没有给景国人面子。

“云国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非常自然地把符节收了起来,一脸惊讶:“我跟巳午出来郊游,不意与荀帅偶逢!”

“你们也郊游!”荀九苍听到郊游就来气:“这是你们郊游的地方吗?!”

涂惟俭半句废话都没有:“我们这就走。”

旁边的辰巳午倒是扶了扶冠,昂起头来。

涂惟俭拽了他一把,将他拽离了。

天下大争,列国倾轧,岂有年少自在之心!

辰巳午不服不忿,只有一字曰之“忍”!

荀九苍深深地看了这两道背影一眼,倒不说别的话,只一卷兵煞,顷刻落在了观河台。

轰!

姬景禄的身形,几乎是紧跟着便轰落!

他在漫天烟尘中起身,静等着荀九苍迅速排兵布阵,接管观河台防务,调整好相应的阵型——斩祸军虽然跑了一趟云国,徒劳无功,又耗费兵煞赶来这里,但结合观河台上的相应大阵,仍有一战之力。

默契的确在他们中间存在,荀九苍也在等待,有可能会发生的战争。

但在当前形势下,仅仅是默契,已经不足够了。

姬景禄注视着眼前的老将,直到他看向这边,才开口道:“敢问荀帅,有关于叶凌霄是平等国护道人的证据,您是怎么得来的?”

他不关心证据是什么,只关心是谁将那证据递给荀九苍。因为他比荀九苍更早知道叶凌霄即是钱丑!

当然,无论那证据是什么,也不该拿出来给白歌笑看。

有些事情,外人不该知晓。

白歌笑这等和叶凌霄交好,熟知当年内情的人,尤其不能。

殷孝恒为平等国所弑,这是毫无疑义,绝不可推翻的事实!

荀九苍自然知晓这个问题的分量,面容沉肃:“有人呈在本帅军案前。”

“谁呈在您案前?”姬景禄追问。

“你在怀疑老夫?”荀九苍勃然大怒:“怀疑什么!?”

姬景禄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愤怒的情绪过去了,才继续问:“谁呈在您案前?”

荀九苍硬梆梆地吐出一个名字:“江仲均!”

姬景禄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荀九苍收到情报就不假思索地行动。

江仲均是神策军正将!

当前局势下,神策军的主力都在和国。但还有预备部队留在天京,江仲均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留守将领。

冼南魁一旦出事,江仲均很有可能上位。

而神策军可是帝室直辖的八甲军队!

就连神策军……一真道在神策军内部都把持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简直触目惊心!

再加上殷孝恒曾掌的诛魔,匡命所掌的荡邪……这道国究竟是姓“姬”,还是姓“一真”?

无怪乎天子一定要剜疮放血,真正开始剜疮,才知道这烂疮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已经威胁到了中央帝国的国祚!

不敢想象若是一真道先动手,今日又会是何等局面。

姬景禄深深地看着荀九苍,荀九苍不发一言。

手中通讯法珠不断闪烁,姬景禄握住了它,只说了三个字:“江仲均。”

荀九苍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此时的中央帝国,究竟多么庞巨的浪潮在涌动。

千疮百孔的镜世台,鱼龙混杂的中央天牢,不一定干净的缉刑司……诸方绞在一起办事,哪怕一真道是自己查自己,也决计躲不过去。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消息就已经传回。

姬景禄握住宝珠,看回荀九苍的眼神,有几分莫名:“他已经死了!”

荀九苍并不意外,只道:“老夫不是一真道。”

姬景禄面无表情:“初步调查结果,说他是被平等国成员暗杀,凶手指向名为【王未】的护道人。在护道人里排名第八。”

关于如何使用平等国的名头,一真道学得非常快。

这像是一种赤裸的挑衅,也是一种不设限的威胁——

我们知道殷孝恒是怎么死的了,我们也将不择手段!

姬景禄为此愤怒!

荀九苍重复了一遍:“老夫不是一真道。”

“我愿意相信。”姬景禄没什么情感地道:“您如果是一真道成员,现在应该已经死在姜望剑下。”

以一真道徒的虔诚和偏执,绝不会吝惜性命,在这关键的时刻,以身试剑,为景国制造巨大的麻烦。在当前局势下,无论景国遭遇怎样的冲击,首当其冲的都是姬凤洲,因为他是大景天子!

大肆破坏,践踏帝国威严,甚至不惜动摇中央帝国的统治——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一真道挽回局面。

水搅得越浑,被压在身底下按着打的一真道,才有可能翻身。

当然在姬景禄看来,这恰恰说明一真道的颓势。

荀九苍没有表情:“老夫刚才若真的强行出手,恐怕没有机会死在姜望剑下。你玳山王应该会先一步杀我夺权!”

姬景禄并不假惺惺地说他没有这个意思,他就是为了解决一真道才跟上,荀九苍若证明自己是一真道成员,除了战死于今日,没有别的结局。

斩祸统帅并非一真,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大景帝国唯一的武道宗师,默默想着全局,慢慢道:“只有掌控局面的人,才想要收好这局棋,下不过的人,才想把棋局掀翻!”

他看着荀九苍:“您现在应该知道站在哪边了。”

道国内部不全然是一真道,道国内部也不全然是一真道的敌人。

那些不赞同一真道的人,却也不一定会支持景天子。

在具体的派系之外,还有很多人,只支持道门,而不支持某个具体的理念,或者具体的人。

斗争便是如此。

无非是打一批,杀一批,再拉一批。

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景天子所主导的对一真道的剿杀,几乎已经进入明牌期。这张编织了多年的大网,如今迅疾回收,胜负的苗头已经显现,如荀九苍这般立场不清晰的人,也该站队了!

身为八甲统帅的荀九苍,身后不仅仅只有斩祸军,他还对大罗山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不然他姬景禄何至于在这么紧张的时刻,还亲自陪着这老头跑来跑去?

面对姬景禄不容回避的眼神,荀九苍只沉默了一刹,便开口道:“一真道胆敢以本帅为刀,置我于险地,弃国于天下。这个仇,老夫不可能忘记!”

这位斩祸统帅一令而起,卷兵煞而倾云国,发雷霆于一瞬!

是真的闭关太久,什么都不知情,还是借势而为,想要做些什么呢?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已经明确站队。

胜利的天平,继续往大景天子这边倾斜。

姬景禄松了一口气,面上依然从容淡定,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那么,有劳荀帅守住这里,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观河台与景国隔着长河东西对望。

在这里驻军,正是拔刀当门。整个黄河河段都在控扼范围里,能够有效地遏止一真道狗急跳墙。

还是那句话,失败者必将不顾一切地挣扎,而胜利者不仅要保证胜利,还要保住这局棋。

帝党要剿灭一真道,更要保住中央帝国的江山。剜疮割肉不是为了自杀,而是为了除尽沉疴,更有力地大步前行!

轰轰轰!

观河台下,长河浪涛翻如鼓。

荀九苍精通望气之术,早就发现龙宫之中分明有波澜,但此时已平静。

倘若云国不是那般情况,倘若他荀九苍真个代表大景帝国,真个要与只身当国的姜望开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至少那福允钦,一定会走到姜望身边。

叶小花已是交游广阔,被景国围困,都有那么多人想要说和。

镇河真君的人脉,却好像更胜一筹……

荀九苍怔怔看了一眼长河波澜,叹息道:“想不到文相和叶小花也能和解。”

当初恨得几乎把叶小花活活掐死!

若干年后,却以这种方式联手。

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

“和不和解我不知道。”姬景禄道:“至少是可以合作。”

荀九苍挑了挑眉:“同文相合作,他真的够资格吗?”

“在这局棋里,他的合作对象,事实上是咱们的天子。”姬景禄也负手看长河,仿佛注视着当下这一滚浪涛:“您说他够不够资格和文相合作?”

荀九苍想了想江仲均提供的证据:“一尊商道阳神?”

“大概不止。”姬景禄的眼神也有些复杂:“他的力量,远远超乎你的想象。”

“叶小花此刻在哪里?”荀九苍问。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姬景禄也并不隐瞒:“在荡邪统帅那里。”

“匡命也是一真道成员?”荀九苍有些骇然。

“荡邪统帅体内藏着另一个人,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是一真道行刑人。结合几次出手的战绩来看,哪怕他有所隐藏,叶凌霄也很快就会杀了他。”为了给新站队的荀九苍以信心,姬景禄知无不尽:“现在应该还在天外的某一处战场。”

荀九苍长呼一口气。

什么叫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啊!

他感觉自己只是闭了个关,这个世界好像已经翻天覆地,根本不是他熟悉的样子。

那位杀气盈身的荡邪统帅,体内藏着一真道的行刑人,而叶凌霄有能力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