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妃被赐死了!一大早,突如其来的消息蔓延至南齐京城的街巷酒肆。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人骂她咎由自取,也有人唏嘘她命运坎坷,但更多的,是震慑于帝王之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外如此。心血来潮时有多宠她,现如今一杯鸩酒赐死就有多讽刺。定王府上空,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姜妙被姚氏和青杏几人摁坐在榻上,眼圈还是红的,显然刚哭过。她昨天还在琢磨怎么去冷宫看看小姑娘,今天一早就得到消息说人没了!曾经被帝王捧在掌心里宠的娇妃,说没就没了?姜妙几乎能确定,傅经纶就是疯了。“你们拦着我做什么?”她看了姚氏和青杏几人一眼,声音带着微微沙哑。姚氏劝她,“妙娘,你别冲动,有什么事儿,等楚太子来了再说。”“我等不了。”姜妙咬着牙,恨不能现在就冲进皇宫杀了傅经纶。那个人渣!姚氏抱住她,“娘知道你难受,可人已经没了,让她没的人又是皇上,你一个小妇人,就算入了宫,又能做什么?”听到这样的话,姜妙直接崩溃。去年她才把刘婉姝和姜柔送走,今年又摊上李敏薇。为什么她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没有好下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好人不长命”?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姜妙顷刻认出来,是肖彻。她挣脱姚氏几人的桎梏,站起身便朝着外面跑,跑得太急,撞了肖彻满怀。肖彻顺势搂住她。“相公,敏薇出事了。”姜妙仰头看他,“你让苗老救救她,一定能让她活过来的,对不对?”“妙娘。”肖彻声音低沉,“敏薇性子单纯,她不适合待在皇宫里。”“可她罪不至死,她不该死的。”姜妙越说越难受。那种每次都眼睁睁看着身边人死去的痛,她不知道旁人能不能感受到。小公主那次,她就被伤得不轻。本以为,她能守住李敏薇,哪曾想,傅经纶像疯了一样,废除妃位打入冷宫都不行,还下令直接赐死。“听说,傅经纶给她喝了鸩酒,这种毒,是不是没有解药了?”“鸩毒无解。”肖彻说。听得这四个字,姜妙脑子里一团乱,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那天晚上还抱着她睡得香甜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为什么你们那么多人,那么多眼线,却护不住一个李敏薇?”姜妙死死揪住肖彻的衣襟,“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相公,你救救她……”肖彻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温声道:“这世上,不会再有李敏薇了,我会带她回北梁,如若时间赶得及救她,将来你们也许还能再见面。”“什么意思?”姜妙懵了,“敏薇她,不是被赐死了吗?”“人没死,只是昏睡过去了。”姜妙摁住胸口,“是你们及时把鸩酒给换了?”肖彻颔首。“所以,你这两天在驿馆,忙的就是这件事?”肖彻还是点头。姜妙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随即捶了肖彻一拳,“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肖彻看着她从难受转变为欣喜的模样,也跟着缓缓一笑,“这件事牵扯到很多人,远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所以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要从何说起。不过,旁的你都可以不用管,只需知道,她没死,会跟着我去北梁就够了。”“为什么要跟着你去北梁?”姜妙不解。“她本就是北梁人,而且病了,需要回去医治。”姜妙呆了一呆,“敏薇不是杨太后专程从宫外抱来的吗?听说是农户家的小闺女,那户人家姓郭,傅经纶登基大典前还曾经让人去核实过,她分明就是土生土长的南齐人,跟北梁有什么关系?”肖彻眉眼沉静,“她的确是北梁人,不姓郭,姓梅,是北梁夔州梅家姑娘,行九,她的任务完成,该回去了。”姜妙再一次怔住,“任务?”这时,姚氏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们小两口怎么不进屋?”姜妙转头看了看姚氏,勉强扯出一抹笑,“娘。”姚氏道:“有什么话,屋里说吧,我刚好要去你姑妈那儿一趟。”说着便把小宝和丫鬟都带了出去。肖彻牵着姜妙的手走进屋子,俩人在榻上坐下。姜妙迫不及待地看向肖彻,“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敏薇为何会是北梁人,那个‘任务’又是什么意思?”肖彻想了下,正色道:“北梁有个很神秘的家族,原本不为皇室所控制,但后来发生内乱,父皇母后微服私访时恰巧路过帮了一把。新家主上任后,为感恩,自此立下家规,梅氏世代忠于北梁皇室,从那以后,梅氏便没少帮皇家做事。十五年前,杨珂怀了废帝的孩子,她容不得孽子的存在,自己药流了,之后便假孕到产期,准备从外面抱养一个女儿作为傅经纶的第一任妻子。一则,为了牵制我,二则,为了控制傅经纶的婚事。母后第一时间参透了杨珂的意图,敏薇便是梅家自愿送来的孩子,他们做了十足的准备,姓郭的那户人家,本身就是梅氏的人,为防露馅,敏薇入宫后,他们便一直生活在南齐。所以傅经纶登基以后让人去核实,压根就看不出任何破绽。”姜妙听得心惊胆战。她以前一直觉得,杨珂肯花二十多年来布一个局,把肖彻这样的人都给骗了,一手瞒天过海玩得简直堪称惊奇绝妙。毕竟,当初傅经纶可是踩着肖彻的血,在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状态下高调登基的。然而,姜妙现在才发现,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骗过肖彻算什么?有人下了一盘棋中棋,那么多年,借着杨珂的手,把杨珂自己耍得团团转!“敏薇体内有蛊。”肖彻继续说:“傅经纶体内也有,是梅氏特有的凤凰蛊,也称阴阳蛊,两蛊合欢才能发挥效用,敏薇体内那只,是梅氏种的,傅经纶体内那只,你猜是谁种的?”“难不成,是承恩公?”姜妙大胆猜测。“对,就是他。”姜妙瞪大眼睛,“还真是他?”肖彻点头,“此事不难理解,当初杨珂和肖宏为了把傅经纶送过去,活生生弄死了他的妻儿,这个仇,承恩公不可能不报。但普通的下毒,很容易就被杨珂查出来,所以只能下蛊。这个蛊的神秘之处就在于,只要傅经纶不碰敏薇,蛊虫便会一直处于休眠期,他永远不会有事。”“但,万寿节那天晚上,傅经纶碰了小姑娘。”姜妙接过话,“而且,第二天他还莫名其妙吐了一口血,太医院顶尖的太医都去会诊了,结果什么毛病也没看出来,杨太后着急得不得了,还让人从宫外请了大夫去看,结果还是一样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就因为没人能解释那口血,这才让谢家抓住了话柄,大肆往外传谣,说敏妃身怀异术,狐媚惑主。”肖彻点点头,“因为那天晚上,两只蛊都被唤醒了。”“难怪……”姜妙低喃,“去年我腿伤着的时候,为了替你报仇,曾经找机会去傅家见了承恩公,想请他帮我,然而我才一开口,他直接就给拒了,还劝我放下仇恨。我当时就怎么都想不通,他明明知道杨珂是自己的杀妻仇人,为什么还无动于衷地替仇人养儿子那么多年。现在终于明白了,他不是不想报仇,也并非什么都没做,他只是选了最为稳妥的复仇方式而已。这老家伙,藏得深啊!”话到这儿,姜妙又仰头看肖彻,“那么,承恩公到底算谁的人?”肖彻笑道:“母后的。”“果然……”姜妙轻呼。所以什么叫高人?杨太后想借着抱养来的女儿牵制肖彻不对承恩公府下手,苏皇后直接将计就计。肖彻不对承恩公府动手,看似是杨珂保护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事实上,是苏皇后成功保护了自己的人,一个承恩公,一个李敏薇。承恩公直接演了个三面派。最开初的保皇派,处处与东厂敌对,恨不能把肖彻扒皮抽筋。后来的杨太后同党,伙同肖宏等人欺瞒肖彻二十来年。到了现在,他是苏皇后的人,也是一个为给妻儿复仇,忍辱负重二十多年的好丈夫与好父亲。那么多真相一下子揭开,姜妙震惊于这几位大人物之间的高超手段较量,但更多的,是对小姑娘命运的怅然。“相公,我能不能见见敏薇?”“能。”肖彻说:“她就在驿馆,我现在带你去。”一刻钟后,肖彻陪着姜妙坐上马车,前往驿馆方向。姜妙靠在肖彻怀里,脑子里走马观花地想了很多事。她想起第一次在法源寺得见李敏薇时,小姑娘一身娇黄齐胸襦裙,身上罩着一件厚实的狐狸毛斗篷,有人为她撑伞,她手上捏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那样的装束,任谁都会觉得这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金枝玉叶。然而第二次见她,竟然是在静水庵,她没有再穿漂亮华丽的宫装,身上是件灰扑扑的缁衣,看到小宝在那玩草蚱蜢,她羡慕得不得了,想要,却没办法开口,只能眼巴巴地在一旁瞧着。就是这样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皇家公主”,险些被她误会与肖彻之间有男女之情。一炷香的时辰后,马车在驿馆大门外停下。肖彻先下去,回头为姜妙打帘。驿馆周围把守着的,都是北梁护卫。姜妙随着肖彻走了进去,李敏薇被安置在之前姜妙住过的院子里,楚绾正坐在榻前给她把脉。姜妙一进去,就见躺在榻上的小姑娘脸色惨白,呼吸微弱,若是不仔细看,几乎能断定已经死了。“她怎么样了?”姜妙心里揪着,上前几步弯下腰,伸手探了探李敏薇的鼻息。楚绾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只不过什么?”“她怀孕了。”这么小的身板儿,怀孕了?姜妙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望向肖彻。肖彻似乎并不意外,吩咐楚绾,“尽量想办法稳住胎心,孩子要不要,等她醒过来自己决定。”“皇兄。”楚绾突然问:“这位……真的是夔州梅氏的姑娘?”肖彻颔首,“出使南齐之前,母后亲口告诉我的。”“那就难怪了,我当初见她第一眼便觉得眼熟。”“啧,梅氏为了这个局,还真是下了血本儿了。”门外突然传来楚澜的声音,他阔步走到里间,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儿,“梅小九,梅家主的亲生女儿,这么些年,藏得可够深的。”姜妙抿唇,“既是亲生女儿,梅家主怎么舍得?”楚绾叹了口气,“嫂嫂有所不知,凤凰蛊极难培育,梅氏女儿体质特殊,只有她们才能养活阴蛊。况且,梅氏忠于我父皇母后,别说女儿,便是儿子,都能随时推出去当棋子。本质上,他们与死士没什么分别,很多出去执行任务的,就像小九这样,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姜妙还是很担心,“现在她体内的蛊已经被唤醒了,会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楚绾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姜妙便只得看向肖彻。肖彻道:“她体内这只不会危及到性命,但离阳蛊越远,‘相思’效果会越明显,她会感到心口疼痛,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启程回北梁把她体内的阴蛊取出来。”“取出来以后呢?”姜妙问:“是不是就万事大吉了?”“或许吧。”蛊这种东西太过神秘,肖彻从未接触过,以前身为厂督时所办的案子里面也未曾出现过,所以,他不是很懂。姜妙顺着床沿坐下,拉过李敏薇有些发凉的小手握在掌心,“小丫头,你可一定要平安醒过来啊,你一直期盼的宝宝,它就在你肚子里等着你喂养它长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