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行新君登基大典,热闹非凡。而同在京师的魏国公府此时却十分安静,徐辉祖的病已经痊愈了,从太平州战败回京之后,他的病也没有复发。
徐辉祖现在的待遇,与当初邱福是一样的;府邸内外,全是新皇那边派来的人!
因为他是直隶会战的敌军主帅,一些伐罪军将士进京后就想抓他。不料徐辉祖拿出了徐家的免死铁牌,当众称他是开国大功臣之后;前来魏国公的武将也不想出头,叫人看住府邸了事。
像徐辉祖这样并未拥立新皇的人,并不止一个。像户部尚书夏元吉、这三天都没去户部上值,更没有上表劝进,也是呆在家里没动弹。
徐辉祖从太平州回来后,一直没出家门;当时连洪熙朝廷也没人理他,估计朝廷都懒得找他论战败丧师之罪了……毕竟太平州官军战败之后,整个朝廷完蛋就在眼前。
不过他在府上,还是知道了高煦今日登基、等等大事。
在今天这样的大日子里,徐辉祖表现得非常冷静,他一早上起床,便在书房里抄写徐家的祖训。连门也没出一步。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老头躬身走进了书房。
徐辉祖微微侧目,但手里没停,依旧端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地工整抄写着字。
老头上前轻声道:“老奴在门子那里,与一个武将谈了一会儿、套了个近乎。新君的年号已经颁布了,叫‘武德’。”
徐辉祖一听,缓缓将毛笔放在砚台上。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对俺大明朝,不是好事。”
过了一会儿,他又摇头冷笑了一下,说道:“这个年号必定不是高煦身边的谋士想的,俺估摸着,是高煦自己想出来的玩意。大明立国已四十载,高煦既不是打天下的开国皇帝,他还用‘武’字,是打算继续打仗、穷兵黩武治国么?”
武德这个年号是以前用过的,不过年号可以重复使用;前一个用年号的人也没甚么道德污点,以大明朝的制度也不可能再发生类似皇子政|变的事、连机会也没有。这些都问题不是很大,徐辉祖最在意的,显然是那个“武”字。
老头拜道:“您说得是。”
徐辉祖面有讥色,接着又露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喃喃说道:“太祖高皇帝创业何其之艰,基业怕是要败在高煦之手!此人叛道离经,心中毫无忠孝美德,偏偏成天把忠孝二字挂在嘴上;别人看不破,俺是他大舅、看着他长大,还不知道吗?
俺觉得他打仗颇有一手。可俺观之、高煦毫无文治本事,只知狡诈手段;暗地里更是对先贤道德、嗤之以鼻!高煦根本不懂,俺大明朝以道德人心治国、教化天下,若没有了这些东西,世间岂不乱套了?万一天下纷乱,他纵是再能打仗,国家如何受得了连年平乱?
俺大明朝,此时将有一劫!”
老头听罢,好言劝道:“眼下主人已管不了国事了,您保重身体,少些操劳罢。”
徐辉祖马上听出了言下之意,坦然地说道:“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要杀便杀,何惧之有?你们不必担心,徐家中山王之后,俺又是他亲大舅,他不敢明目张胆动徐家;他对俺起了杀心,也不过只会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罢了!”
……新皇登基这一天,姚芳已经彻底明白了:圣上(朱高煦)不会给姚广孝定罪。
因为在圣上登基之前,当众说了一番话,言称只诛参与了谋害先帝的首恶,余者无罪。这一席话,姚芳也是听见了的。
姚芳又联想到圣上的态度:世人皆知道衍是先帝的心腹,将先帝之死牵连到道衍头上,反而让整件事的可信度都降低了。
从利弊上看,确实是这样的道理。但姚芳不解气!
他苦思了几日复仇的法子,仍然苦无良策。此时姚芳再次出了内城东北边的太平门,轻而易举地走进了庆寿寺。圣上登基之前,亲口叫姚芳与杜二郎(杨勇)暂且掌管着锦衣卫,他要进出庆寿寺这等地方,并不难。
庆寿寺周围各处已被将士看守,不准僧人们进出。主持道衍没地方去,必定还在里面的。
姚芳一脸百无聊赖般的神情,他这阵子忽然觉得活着没啥趣儿一样。王姑娘死了之后,他的那阵子最悲痛伤心的感受已有所缓解;而今平常时候,他便是觉得无聊、好像总是少了点甚么。
他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主持房。里面还响着“笃笃笃……”的木鱼声,正是道衍在敲木鱼,似乎新皇登基的大事他也漠不关心。
道衍感觉到有人进来,微微侧目,三角眼瞧了一下姚芳那站立不端的模样;道衍只瞧了一眼,继续默默地敲着他的木鱼,并一边数着手里的珠子。
看起来道衍既无惧意,也看不出有甚么乐趣与留恋,正应了佛家那句话“一切皆是空”。
若是在以前,姚芳见到道衍都是恭恭敬敬的;但现在,一切演戏都不用了。姚芳便十分随意,既无礼节也无寒暄,径直一声不吭地盯着道衍瞧。
道衍七十多岁的人了,无儿无女无家室;袁珙金忠似乎算作他的朋友,但“朋友”一个死了,一个快|死了,也没见道衍有多在意。
最近道衍似乎更加苍老了,他的脸皮脖子上的皮肤又松又皱、布满了老年斑,除了那一层皮,整个人形同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