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头上往下看去,官兵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四五千人之众。这样一支大军,若是不顾一切的冲进城来,步安除了设法开溜以外,也别无他法。
可眼下他们离了城墙几十丈远,就不再向前。这至少说明了一点:带兵之人,并非莽夫。
这就好办了聪明人总是容易想得太多。当年中了孔明空城计的司马懿,可是三国时出了名的聪明人。而假如把司马懿换做吕布、许褚只流,见城门打开,恐怕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杀马进城了。
事实也确如步安所料。
张贤业在七闽道上,素以跋扈著称,却并不蠢。他从逃走报信的官兵那里早已得知,城中守兵不过数百人。现在他亲率十倍兵力来剿,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别中了什么诡计。
张贤业久居七闽,对昌泰县几乎了如指掌。在他看来,昌泰县东西两边都是山高水急的绝境,北边翻过大山,则是拜月教荼毒最深的死地。匪军占了城,自然无处可逃,必定是要踞城死守的。
这会儿他坐镇中军,有亲兵将昌泰县巡检司的人带了过来。来人跪倒在地,指着城头说,那书生便是匪军首领。
“自称奉宋尹廷之名来执掌昌泰县防的,就是此人?”张贤业三十四五岁,个头不高,颧骨高耸,眼眶深陷,常年在外晒得皮肤黝黑。他骑在马背上一动不动,自始至终都没有朝底下跪着的巡检官差看上一眼。
“回禀大人小的是隐约听见的。”上了年纪的巡检官差脸色异常难看。
不等张贤业说话,就有一支马鞭照头抽在这官差的脸上。
“隐约听见?!你到底是听见还是没有听见?!”出手教训的,是张贤业帐下亲兵。
“听见,确实听见了,小人听得千真万确!那书生就是这么说的!”老官差磕头如捣蒜,脸上的鞭痕血淋淋一片,不住往下滴血。
“宋尹廷”张贤业轻声念叨,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这时有骑着快马的斥候来报,说是另外三处城门都紧闭着,不见敌踪。张贤业于是下令步卒分兵,去围另外三个城门。
城头上,步安问了那一声“张将军可在阵中”后,半晌都没有听到回话。对方没反应,他更不着急。过了一会儿,只见城下官兵动了起来,后军中分出好几股,朝着东西两个方向散开。与此同时,有一小支骑兵,破开军阵,来到了阵前。
步安看清这小队骑兵中央,有一人身上没有穿戴厚重的链甲,周围士兵似乎有意簇拥、护卫着这人的样子不用说,这人应该就是张贤业了。
这时太阳已经从西边城头落了下去,要不了多久,天色就会彻底暗下来了。
“张将军,你还认得我么?!”他突然大声说道。
几十丈外,张贤业朝着他端详了一会儿,冷冷问道:“你是何人?”声音听上去并不响亮,甚至有些低沉暗哑,传到如此远还清晰可闻,显然是修为不浅。
“张将军真系贵人多忘事啦连偶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啦?!”步安忍着笑,模仿起闽地的口音。
在他曾经熟悉的那个世界里,如此拙劣的骗术,已经烂大街了。可在此地,却还新鲜得很。
张贤业听得微微一愣,心说这人刚刚明明说的正宗官话,怎么口音一转,又有了几分荔城味道?难道以前真的见过?
“你究竟何人?”张贤业再度发问,这一次语气要比之前柔和了一些。
“张将军!”步安站得笔直,双手负在背后,侧头四十五度看天:“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大明湖?下雨河?”张贤业被他问得云里雾里,眉头微微一皱,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故意点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既然是故人,何不下来一叙?”
“下来?”步安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下来是不可能下来的,一辈子都不可能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