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至今还记得老厂长当时说的话。他问干部们,假如你们自家的孩子也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让臭虫咬的满身是疙瘩,你们晚上能睡得着觉吗?
老厂长亲自住在单身宿舍里,跟爱卫会的干部说,只要单身宿舍里还有一个臭虫,还有一个青年工人挨臭虫咬,他就不回家!
没出三天,单身宿舍里就一个臭虫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就又叹息一声说:“有你爹这样的干部,大家才能挺过那个艰难的时代,才会有今天呀!可是你看看现在!我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愿意管自己的爹呀,别人就更指望不上了!
要不是你们两口子过来,说实话,就现在这个样子,我是真觉得活着也没啥意思,倒不如死了,两眼一闭,啥都看不见,啥都不知道的好!”
姚远还真就无话可说。这不单单是人老了的怀旧。
抗抗是对那个燃情岁月有着深刻记忆的,在她的心里,恐怕也有对那个岁月的留恋。所以,她想着做些什么,来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兴许,这就是她投入了全部热情,用来做这个慈善事业的初衷罢?
姚远只好空洞无物地说些宽慰的话来安抚老爷子,顺便瞅机会转了话题,再说些别的,老爷子感兴趣的话题。
中午在张大爷家里吃过了饭,姚远又带着周朝阳去了在市里的养老院。
与去张大爷家比起来,周朝阳倒更愿意来这里,这里活轻快呀,顶多就是推着腿脚不利落的老人们出来晒太阳,大家聚在一起,说些闲话。
和老人们一起聊天的时候,周朝阳就发现,姚远口才极好,而且知识面比较开阔,不管老人们聊什么,他都有话题和老人们讲。
张建国的母亲,也在这家养老院里,姚远对待她和对待其他老人没什么不同,甚至更亲切一些,喊她“张婶儿”。
周朝阳没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怕张建国母亲问起张建国。但他还是故意和老太太在一起,试图了解一些姚远和张家过去的一些恩怨。
老人得过脑中风,似乎有些痴呆,也许是不愿意提起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故意回避这个话题。
她已经好多年没见到张建国,似乎把这个儿子给忘记了。对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儿子张建军,也不愿意多说。但她对姚远极好,一口一个“大傻”地喊他,拿他跟自己的儿子一般。
下午的时候,大橘子过来看她。她对大橘子的态度,宛如看见了闺女,埋怨大橘子总是不来看她,说服务员态度不好。
老人到了这个岁数,有时候表现的当真就跟孩子一般。
在周朝阳看来,这里的服务员都是很有耐心的,总是不厌其烦地跟老人们解释各种事情,却也总是不能完全让老人们满意。
大橘子也当真把自己当了张建国母亲的女儿。老人说服务员不好的时候,大橘子就拉着脸说老人,说你嫌不好,我就和马叔说,把你接回去。
到这时候,张建国母亲就不言语了。看来,还是这里好,她过得舒服一些。
周朝阳是后来跟着张建国的,大橘子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张建国后来改名张文才,重新开了一家公司。她以为周朝阳是其他单位来做义工的。
周朝阳没有试图去问大橘子什么,他已经不想问了。
一天的感受,让他明白,姚远和张建国不是一种人。
从养老院出来,姚远没有让周朝阳回去,还是带他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单独和他聊天。
“这一天,有什么感受?”姚远就问他。“没关系,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个不会影响我放过索尔顿公司的决定。”
周朝阳沉默好久才说:“姚总,我还没有想好。至于感受,我只是觉得跟您比起来,我们太渺小了。当然,您是成功人士,我们还在生存线上拼死挣扎,感受和您当然就不一样了。”
姚远就淡淡一笑说:“我说的感受,跟你说的这个,不是一回事。”就看着他问,“当你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是在做好事,并确确实实地帮到了别人,就像今天在张大爷家里,张大爷感谢你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周朝阳又沉默半天,心里想着姚远想知道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很惭愧,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帮到他什么,只是不得不跟着姚总,出了点力气而已。”
姚远就点点头:“你能这样想,说明我没看错你。”接着就解释说,“人啊,只要有一颗善良的心,不管到了何种地步,都可以挽救的回来。怕的,就是良心直接丧失了,变得善恶不分,那就无可救药了。”
周朝阳看看姚远,终于忍不住说:“姚总,在下也有爹娘,也七老八十了,帮助老人,在下心甘情愿!
如果姚总担心在下这次过来,是图谋不轨,那么,在下可以将索尔顿公司无偿转给姚总,只要姚总能给公司里的弟兄们一口饭吃,在下就算完成任务了!”
周朝阳的语气里,就明显带了些因姚远怀疑他,不相信他,而产生的委屈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