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有准备,系了斗篷裹住了周身,那些湿冷的寒气依然让沐安忍不住颤抖起来。
“很冷?”笙歌此时倒是一点也没了刺客该有的样子。反倒是手下扬鞭,再用力抽下了手中马鞭。“再忍耐一会便到了。”
若是可以,沐安真的很想笑出声来。
再忍耐一会就到了?这会是一个刺客和被强行绑来的人,所说的话?
忍俊不禁,不由得垂下了头,将笑声隐在了唇齿之间,肩膀微微颤抖着。
而在她身后的笙歌只当她是冷极了,抑制不住的在打着冷颤。鲜少同女子接触的他,一时间竟也没了主意。勒马疾驰的空档里,也只奈伸出手臂,接着抓紧马缰绳的时候,将沐安环在双臂中,又不敢太过接近。
“嗯?”沐安明显感觉到身后人有些僵硬的举动,不由心下起了一丝疑惑。再看看他们这奔驰的方向,可以说是完全漫无目的的狂奔。“这儿,刚刚好像已经走过三次了。”
未加思索,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说出口的时候,沐安当下了然,莫不是他是为了混淆自己的视线和记忆,故意不叫自己记清这里的路线?既然如此,可为何不干脆蒙上自己的眼睛?那不是更加容易且省事一些?
“吁――”笙歌猛地勒紧了马缰绳,身下这匹健硕的黑马高高的扬起前蹄,高声嘶鸣一声,慢慢稳下了脚步。“你也发现了?”
嗯?什么意思?沐安凝眉,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目视前方的黑暗。
“从我们进入这片树林起,连着刚刚这次已经在这里走了不下五次。”笙歌的声音从身后稳稳的传来,透着一抹清冷的味道。“每一次我都偷偷留下标记,只是每一次都会回到这里来。”
“你的意思是――”沐安突然摘了兜帽,露出一直被掩住了面庞。此时,磅礴大雨早已专成了毛毛细雨,却依旧飘洒在天空之中。不消一会,沐安的脸颊就被罩上了一层湿濡的水迹,却不显狼狈,倒带了几分雨润海棠般的娇娆。“我们迷路了?”
笙歌的黑衣已经湿透,可雨势好歹是小了些。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笙歌仰望依然乌云密布的,不见一丝光亮的天空,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静的几乎可以听到心脏的跳动声。
沐安半睁半合地闭着眼睛,迎面是纷纷的细雨,细雨激起盈盈的水光,水光泛起浅紫的倒映……
心中的不安感,竟是在不住的扩大。自己的询问并没有得到笙歌的回应。
显然,这并不是单纯的迷路那样简单。若是迷路,笙歌不会此时就任由他们在这里停着。从身后,他传来的气息波动来感觉,他也在强烈的不安着。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看样子,我们是遇到高人了。”笙歌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出。并非有意的压低,而是清澈到几乎透明的嗓音。沐安随即挑了挑眉。这句话的含义,让人深思呐……“只是不知道,他们是让我们一直困在这里,等我们又累又饿又冷的时候,不费一兵一卒的将我们杀掉带回呢?还是,就等待我们发现他们之后便出现。”
啧啧,真是一张利嘴。
沐安在心中评价,都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将这种带刺的话说给人听。也不怕被人恼羞成怒杀掉。虽然心中是这样的想着,但沐安开口时,却说着截然相反的话。
“大概是附近的猎户捉兔子的陷阱,被我们不小心踩入了吧。”
“若你是兔子的话,我来做一次猎户,又有何妨?”沐安的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如一潭湖水般深不见底的声音破空而来。接着有清雅如檀的暗香在雨中漾起细碎的涟漪,层层散开。那香气似少女的裙摆,舞动时,还带了一点点柔媚的绽放,映得来人的声音一明一暗。
沐安一愣,还未来得及思考。就被身后的笙歌揽腰携起,猛地一踩马镫,在空中跃然几步,落地时,笙歌蓦地扶住了身旁的一棵大树。
随即而来的一阵眩晕感,沐安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混沌起来,不似前刻那般清明。
那匹黑亮的马儿还未来得及嘶鸣,前腿就已经跪在地上,摇晃了一下,‘嘭’的倒在地上。
“你、你――居然下、下毒!”笙歌说到最后一个字,竟是踉跄一步,靠在树干上,没了力气。这毒实在霸道,他不运内力还罢,方才强提真气,毒性瞬间尽数侵入全身经脉。
“呵,看样子,奕童最近的进步不小么。这毒居然这么快就让笙歌公子动弹不得了。”身形还隐在树丛的黑影里的人轻松的开口道,待看到支撑着,一手扶着太阳穴,坚持想要让混沌的脑袋变得清醒些的沐安时,眸子竟是不自觉的紧了紧。
“那是当然了。”一个小鬼蹦蹦跳跳的从一旁蹿出,跳到那人面前。“奕童可是每天都有认真的完成先生和夫子的功课呢。”
“不过――”向前一步,那人完全移出了树影。一身淡雅的紫色,即使在蒙蒙细雨中也衬得他风度翩翩。他的面上更是挂着暖若春风般的笑意,那笑容,居然像春天河岸边迎风的杨柳……让人不自觉的着迷。“却也有缺憾呢。”
话音落下,视线却没有从沐安的身上移开半分。
“呐,姐姐,不舒服的话可不要强撑着哦。”奕童看着勉强支撑着,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的沐安,有些不高兴的出声提醒。“这个毒叫‘紫藤’,是非常让人迷恋的味道呢。”
好容易才听到先生的夸奖呢!奕童有点闷闷不乐的想着,可是药效怎么会在这位姐姐的身上体现不出来呢?“先生……”奕童半晌低了头,有些懦懦地看着身旁的男子。
“真是倔强。”男子脸上掩了半张银月色的面具,唇边上翘的唇角,却使得他本该冷凝的形象,像被罩上了一层月光的朦胧般,竟泛出一抹暖意。不复真切起来。他缓步向沐安走来,脚步没有停顿,也没有过于急迫。每一步都走的异常认真,好像每一步都是精心测量过一般。“宇文欢对你还真是上心呢。只是,他居然将一切都备好了,竟没有派人暗中保护你么?”
什么意思?沐安拧眉,冷风一吹,神志到底是清醒了些。可越是清醒,脑中的那一处便愈加的疼痛起来,如针刺一般更加强烈。不知是因为冷的缘故,还是头痛的难以忍受,沐安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轻颤着。
可她的声音却依然清丽平缓,像是被竭力控制住,从喉咙中脱出时,尾音的颤栗尽数被她隐下了。“很厉害的毒。”沐安静静地看着男子。
呼吸猛地一窒,刚刚那一瞬,在这漆黑的树林中,竟是好像看到从沐安的身后繁衍出道道的亮光。如晚霞彩绢般的光影婆娑,长长的湿濡的长发遮住了沐安的眸,男子只看到光影交错中沐安嘴角勾起的弧度,美得令人窒息的艳绝……
“呵,到底是我大意了。中了奕童的‘紫藤’,居然还能这般坚持。”带了一抹山雨欲来的味道。
其实并不然。这世间之事本也无是非对错之理,不过如戏,演的人不歇,戏便散不了场。而诸般仁义道德,亦只是那台上一出精彩纷呈,瞒哄了世人的折子戏,又有哪个演戏之人会傻傻当了真去。
沐安从小就在这深宫之中长大,看的多是斗角勾心,演的皆是上位机谋。只是她失了心中所愿,步了再无法回头的错棋,却实实在在萎靡绝望了许久。
然先有陆雪凝的投缘,后有裴元的照顾体贴,使得她的心结又解,实是过得舒心如意。连当初宇文逸风找人刺杀一事都没有再去真心计较。只做从此相忘于世,平淡一生。
如此言行,倒给旁人留了个温柔清雅的名门闺秀该有的印象。
是以邵卿城才会亲自前来,为万无一失计,特意吩咐奕童用毒,才备下了这‘紫藤’。可惜上回沐安因祸得福,奕童的毒药虽然霸道厉害,到底敌不过裴元和陆雪凝师兄妹二人合力,邵卿城竟是失算了。
然而,正如陆雪凝所说,她只是神医而非医神。奕童这毒又不知是经了哪位高人的指点。沐安此刻虽神情无异,身体经脉的胀痛却寸寸蔓延开来。沐安明白,正因为自己不会武功,所以这毒的蔓延趋势才如此缓慢。可就这么拖下去仍旧不是办法。
沐安定定的看着邵卿城,只觉掩在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深沉而又平静。
是生是死,也只能一搏了。
侧头时,目光落在了倚靠在树干上的笙歌身上。
只见他面色发黑,只是睁着眼睛,怒视着邵卿城,苍白的唇中透着一抹不健康的乌黑,唇瓣不自觉的颤抖着,竟是连话都说不出口了。看样子,他是熬不了太久了,能像现在这般维持神智清醒也已经太难为他。
“你是谁?”沐安放松身体,借力靠在树干上,以保存体力。
尽管邵卿城一直等待着沐安开口询问他的第一句话,但听到这种白目的问题时,依然忍不住面部抽搐了一下。原是自己在此自说自话了半天,她才想起来问么?
见邵卿城只是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沐安叹了口气。怎么这一个两个都喜欢不应着别人的问题呢。
“我的身份你总会知道的,不过,不是现在。”邵卿城走到沐安的面前,伸手撩起几缕她垂在肩上湿软的发丝,带了寓意不明的盈盈笑意,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她过分苍白的脸。“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去,我保证不会对你用强制的手段。”
这样说着,邵卿城竟是低下头,轻吻了一下指尖的,沐安的发梢。
“你不是来杀我的?”沐安恍然大悟。是跟笙歌一样要来带自己走?去哪儿?沐安狐疑的看看笙歌,再看看邵卿城瞬间垮下的俊脸,口中再次吐出一句,让人唇角抽搐的话。“原来你们不是同伙啊。”
其实,也不能怪沐安会这样想。
毕竟‘苦肉计’这种戏码,她是见过不在少数的。更何况,这两人都不曾显露过要杀了自己,反而都是一心一意要将自己带到一个未知的地点去。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但沐安心中清楚,若非龙潭,即为虎穴。此行……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