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天起,萧遥和萧博就跟着两个知|青学英文,记单词,并且练字。
萧博在学校也学过一些英语,回来跟两位知|青学,很是懵懂不解,问道:“这怎么和我在学校学的不大一样?”
陈林道:“我们下乡后,学校的英语教育几乎瘫痪了,现在你们学的,是我们汉语式的英文。”说到这里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十分忧伤地说道,“虽然不知道哪一天可以重新上学,但是要学英语,还是学标准的吧。”
现在的英语,不是以语言理论或者相关教学法规为依据,而是以领导指示为依据,被阉割得太厉害了。
萧遥道:“嗯,我们学标准的。”
陈林和林剪秋听了,又看到萧遥小大人似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点着头:“没错,要学标准的,你记忆力不错,如果——”说到这里,两人脸上的笑容慢慢就变淡了。
说什么如果呢,也不知道这种乱象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说再多如果也没有用。
萧遥和萧博记忆力好,记单词记得快,如果有高考通道,一定能考上好大学的,可是如果没有晋升通道,只能白瞎了这记忆力,这比他们更悲哀。
萧博追问:“如果什么?”
陈林看着萧博满是稚气的脸,想到他已经是个支撑门户的男孩子,应该直面现实的残酷,当下就道:“现在都是从工人、农民和士兵中挑人推荐上大学,而不是凭借考试成绩。如果将来还是这样,你们就可惜了。”
沈爱国如何针对萧遥和萧博两个小孩,他们也很清楚,为此在沈爱国跟前挺避嫌的,因为探亲以及回城,都得沈爱国签名的。
这也是他和林剪秋觉得有些对不住萧遥和萧博两个的原因,教他们读书学英语,萧遥萧博生得好又肯学是次要,主要是因为这份愧疚。
以沈爱国对萧遥萧博的针对,估计全公社的人推荐完了,也不会轮到萧遥和萧博两个。
再说,一个公社,几年才能得到一个名额,就更不可能落在萧遥和萧博头上了,那些干部肯定都卯足了劲儿,为自己子女争取,怎么可能会给普通人?
萧遥和萧博很快学会了两个知|青教的英语单词和短句。
两个知|青读书没读完就来了这里,自己记下的英语单词也不多,教到最后没东西教,干脆就在夜里,拿出偷偷藏起来的英汉字典跟萧遥和萧博分享,教会两人音标,就让两人自己拼和记忆。
萧遥学得很快,而且对发音很自信,而萧博,虽然差一些,但是越发叫林剪秋和陈林吃惊了——之前他们以为,两人也就记忆力好一些,没料到不仅记忆力好,语言天赋也很不错。
两人都十分激动,在细雨绵绵的春夜里,听着外头潺潺的雨声,由衷地对萧遥和萧博道:“你们这么有天赋,希望有朝一日恢复高考,让你们能有个好出路。”
萧博说道:“希望早点,这样你们也可以参加高考。”
陈林十分落寞:“我们年纪越来越大了,也不知能不能等到这一天。”
这里是南方,批|斗之类的事也有,但是都不激烈,也甚少出现打死人的情况,他们所见,是完全没有,对于回家探亲,也很宽限,只是他们没钱,两年才回去一次。
上次陈林回去,是去年,当时从家里得到消息,恢复高考和回城这两件事,上头没有一点风声,估计遥遥无期。
他很失望,当得知其他朋友去了别的地方,从来没有回来过,写信回来都是如何如何苦,如何如何挨饿,又觉得自己在的地方虽然偏远一点,语言也不算通,但已经算不错了。
转眼,工农兵大学生
的名额终于来了。
从中央开始层层分派下来,萧遥所在这个公社,今年终于分到了一个名额——名额很少,前几年是其他公社,今年才轮到萧遥公社。
这绝对是难得的机会!
顿时,全公社为了这个名额,抢破了头。
沈爱国想让自己儿子去,为此开始了送礼走关系等一系列的走动,可以说使尽了浑身解数。
可是有志于争这个名额的,每个人都有人脉有关系,只能各显神通。
最终经过种种角力,沈爱国的儿子和公社另一名大队长的儿子都有希望竞争,如无意外,最终的胜利者,将在两人的孩子中产生。
萧遥和萧博埋头读书或者赚钱,没空关注这个。
没过几天,就有萧家的长辈在夜里,来到萧遥萧博家里,叮嘱两人:“从今天起,做事小心一点,不要被生产队抓到把柄。”
萧遥和萧博听到这样郑重其事的叮嘱,先是一愣,接着异口同声地问:“是不是沈爱国的儿子没竞选上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名额?”
长辈点头,看向两人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赞赏,萧家这个大族,说到底,还是萧墨这一系的孩子脑瓜子好使,可惜,现在已经不是看脑子好不好使了,而是看拍马水平。
长辈压下心里头放飞地思绪,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你们猜得没错,沈爱国的儿子竞选失败了。有人偷偷在传,沈爱国的儿子竞选失败,是因为另一个大队长举报了沈爱国,说沈爱国没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而是故意为难你们两个改过自新一心向着无产阶级的孩子。”
萧博马上想到自己看书时看到的一个成语——无妄之灾。
他们上头为了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本来就不关他和萧遥的事,不想另一个大队长孙国庆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上大学,居然拿他们来利用,捅了沈爱国一刀,葬送了沈爱国儿子受推荐上大学的事。
萧遥也吃惊,不过吃惊过后,就是开心了。
沈爱国没少为难她和萧博,再为难,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再者沈爱国碍于情面上也不敢做什么,只能找茬,大不了继续被他找呗,他儿子没办法去上工农兵大学,那才是真好事。
再过几年,公社再得到一个名额,其他干部的子女的年龄也到了,到时,更不可能轮到沈爱国的儿子了,就算他把家底送出去,让被人不和他竞争,他儿子也太大了,上头未必肯要。
萧家的长辈看到萧遥和萧博脸上都露出高兴的神色,自己也高兴。
虽然沈爱国恨萧遥和萧博的同时,对萧家所有人都看不惯,会百般找麻烦,以后萧家的日子不好过。
可是萧家是个人数众多的大族,沈爱国敢过分,大不了他们再闹一次。
沈爱国被举报过,如果再有大规模的械斗或者闹事,绝对有可能被撤职,一旦沈爱国滚蛋,全公社不管谁上台,对萧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所以,萧家人并不怕沈爱国狗急跳墙,相反,大家还希望他狗急跳墙。
就是萧遥和萧博两个小孩子,家里没个大人,可能会危险些。
长辈特意前来说这事,也是示警之意。
长辈离开后,萧博再次叮嘱萧遥在生产队干活要小心。
萧遥听了,却也在琢磨,有没有办法,让另一个人当生产队长,逼迫沈爱国滚蛋呢?
她将自己和萧博省吃俭用买来的连环画翻了又翻,心里很快有了计较。
第二天不用上学,生产队的活计并不多,萧遥和萧博没去上工,而是到山里去找草药卖。
萧遥
爷爷做过药材生意,家里有一本带图的本草纲目,萧博从小看得多,认得一些草药的,前些年他年纪还小,却能养活自己和萧遥,就是因为他除了割一种茅草穗做扫把,还能找到一些草药。
虽说山地都归到公社里,药材也是,但各个生产队都有找草药的人,自然只得公平,谁都可以找,只要你找得到。
找了些草药,又割了些做扫把的茅草花,萧遥和萧博就回家了。
在路上,碰见大队一名干部,农庆祝。
萧遥和萧博打招呼。
农庆祝看到两人,笑着道:“看来今天收获不错啊。”又说了些鼓励的话。
萧遥认真地谢过他的鼓励,又装似感叹地道:“庆祝叔,你比大队长更像大队长,如果是你做大队长就好了。”
农庆祝将这话听进心里。
随着沈爱国为自己儿子竞争工农兵大学生名额的失败,全公社都有他哪哪不好,农庆祝就心动了。
他自认往上几代都是贫农,成分很好,为人也比沈爱国和气,更适合当生产队的大队长,可恨不及沈爱国会拍马屁,当初竞选输了。
而现在,应该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沈爱国名声不大好,萧遥又有这样的感慨,是不是表示,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感慨?
农庆祝越想越觉得机会难得,一颗心跳得异常急切。
沈爱国接下来对萧遥和萧博的针对,让整个生产队都相信,他真的被举报打压萧遥和萧博了,因为实在太疯狂了。
同样是收割后到稻田里捡遗漏或者没打干净的稻谷,沈爱国偏偏要说萧遥和萧博捡的空壳的太多,只能算3个工分。
萧遥和萧博还没开口,萧家族人就站出来了:“横竖也不多,把所有孩子捡的稻谷都用簸箕分一次吧,看看萧遥和萧博捡的好谷具体有多少。”
其他姓氏的人心中不是很舒服,但是都没有说话。
他们自己能挣工分,家里孩子挣的,不过就是帮衬一下家里,萧遥和萧博,却是靠这个吃饭的,他们还不至于因为嫉妒就让两个孩子活不下去。
农姓的纷纷开口支持用簸箕分一分,省得不清不楚的。
沈家那边的则想翻白眼,沈爱国就是有毛病,屁点大的事也要瞎折腾,当下也不管。
只有寥寥几个,惯常出工不出力的,生怕用簸箕分谷,暴露了自己不如小孩子的事实,因此都提出反对,认为这样太麻烦了,再者早就说过小孩子算小孩子的工分,就按小孩子的来,不用搞那么多麻烦事了。
沈爱国听了,不住地在心里点头。
然而少数服从多数,他们几个摇旗呐喊没用。
很快分出来,萧遥和萧博捡的稻谷中,好谷占绝大多数,反而是沈爱国一个侄子,捡的谷子里,秕谷占了三分之二。
这个数据一出来,沈爱国的脸马上就黑了。
有小孩子不知道大人之间的官司,见了马上大声地说出童言无忌的话:“我看到他从扬场那里捧了好几把秕谷放进袋子里!”
得,这一下全生产队人人都对沈爱国的侄子侧目。
那孩子见大家都看自己,并不怯,反而特别皮的叫道:“我伯父是大队长,他说了算,你们反对无效。”
沈爱国想捂侄子的嘴也来不及了,只得恶狠狠地瞪了自己弟弟一眼,然后想说几句缓解一下尴尬。
却不想,生产队里很多人已经嘘声阵阵了。
生产队可不是沈爱国的一言堂的,且他平时行事过分,得罪的人不少,又有想上位的农庆祝等着抓他的辫子,此时机会正好
,自然都发难了,丝毫不给沈爱国面子。
农家人都知道农庆祝的谋算,也十分支持,毕竟做了生产队长,有点儿权力,对他们这些兄弟叔伯来说,绝对是大好事。
沈爱国听到虚声阵阵,顿时恼羞成怒,很想放声斥责起来,可是想到农庆祝虎视眈眈,等着上位做大队长,自己万万不能得罪了太多的人,当下压下怒气,说道:“小孩子说的话,算不得准的。就算我是大队长,我和大家还是一样的。”
又提起萧遥和萧博稻谷的事,笑道,“原先看不清,既然已经证明好谷比秕谷多,那就记萧遥和萧博一人4个工分吧。”
萧家马上有人道:“沈爱国你对萧遥和萧博两个小孩子,特别容易看不清啊。看你年纪也不算大,怎么这样糊涂呢?”
农家人纷纷大声笑着附和,用开玩笑的口问和沈爱国说话。
因这些话像平时开玩笑时说的,沈爱国不管怎么生气,也没有办法撒气,只得强忍着。
萧遥全程没有说话,等到此事尘埃落定,才跟着萧博回去。
在路上,她想,看来农庆祝真的很有心,那么接下来,沈爱国应该没空找她和萧博的茬了。
事实的确如此,沈爱国看出农庆祝的狼子野心,一门|心|思和农庆祝斗了起来,没空再管萧遥和萧博了。
然而农庆祝既然有心,自然也是有准备的,人脉和手上的东西,和沈爱国不相上下,厮杀激烈。
萧姓和农姓已经联手了,在人数上,远不是沈姓人家相比的。
沈姓马上去拉拢其他姓氏。
然而沈爱国对上善于逢迎,说话谄媚,对下却不是这样,颇有官腔,又三番四次为难萧遥和萧博两个,许多人都看不过眼,因此还是倒向了农姓。
沈爱国迫于压力,不得不做出一派和善的样子,在平日给记工分时,特别大方,还上下折腾,想搞点活动犒劳大家。
大人识字的不算多,于是沈爱国动员大家,让家里的孩子出来参加比赛,若赢了有奖。
他这是在搞关系,希望大家玩得高兴,转而支持他。
另外,如果整个活动搞得好,他往上报上去,得个文化之乡的称呼,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为了保住职位,沈爱国豁出去了,很快联合其他干部商量出竞赛小项目,就往上报,让上面的领导知道他带领下的生产队,各方面整整有条,连学生都比其他人出色。
公社领导一看,这个可以搞起来啊,一声令下,干脆全公社一起搞,还将所有项目上报。
市领导看了,也觉得有那么几分意思,这可是真正的工人、农民家的孩子参加的小竞赛呢,不仅不会犯忌讳,或许还合了上头的心思,于是写了批示,各公社决出胜负之后,统一到市里来参加最后的决赛,赢了有奖品的。
为了让孩子们踊跃参加,市领导还大手笔地设了几样奖品:一等奖一辆凤凰自行车,二等奖一支钢笔,三等奖一双回力牌球鞋!
奖品被传到各公社,各公社的大人和孩子都被刺激得疯了似的。
大人马上抽着鞭子要求家里孩子好好学习,并把过去所有的书全部拿出来,督促孩子好好努力,一定要拿到一等奖。
凤凰牌自行车啊,那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货!
孩子们对自行车向往不那么深,反而更喜欢钢笔或者回力牌球鞋,因为穿上倍儿有面子。
沈爱国看到连市里都支持,顿时欣喜若狂,马上竭尽全力忙碌起来——上面的领导如此看重他,他一定要好好表现!
不过,他也是有私心的,通过手段,
拿到了考究的题目,让自己疼爱的侄子提前背好。